云烟在昏迷中,不大?安宁。
恍惚中,她?能听见身边吵嚷的声音,感受到身子被?抱起,杂乱的脚步声?和殿内各用具清脆的碰撞声?交缠,各式细碎的声响不绝于耳,让她?忍不住觉得烦躁。
忽地,周遭的声音都消失在耳边,一切都寂静下来?,仿佛身处于无人之境。因?着烦躁而加快的心跳缓缓平静,可额角的胀痛逐渐深入,刺痛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感觉到自己忍不住地轻哼,喉中溢出细细碎碎的呜咽,身上出了粘腻的细汗,让她?很是难受。
眉头皱到酸痛,痛苦依旧难以消弭,她?感受不到这世?上除了自?己?的任何存在,好像这个时间,都只有她?一人一般。
“郎君……”
她?轻哼,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寻找到一个依靠。感受到自?己?靠在一个坚实滚烫的怀中,直到闻到那?熟悉的冷香,才缓缓松了力。
这是她?的郎君。
世?上再没有什么地方,比她?郎君的怀中还要让她?安心了。
云烟阖着双目,感受到自?己?被?裹起,又陷入了一片柔软之中,所有的风霜都被?抹去,如今身在安稳的梦想,只余安心。
心中平静,似乎头上的痛楚便少?了许多,没有那?样尖锐的痛感,呼吸逐渐平稳。
额头上的细汗被?温暖湿润的帕子轻轻擦拭干净,身上也舒爽了些,她?蜷缩着,被?人环抱着。
那?些画……那?张脸。
云烟舒展开眉眼。
那?是她?,又不是她?。她?莫名这样想。
好像她?只要愿意,就可以不是她?。
她?愿意吗……
潜意识似乎在叫嚣着,她?不愿,不愿意。
不愿,那?就不愿吧。
心中忽得有了决算,就现在这副模样,多好。
似乎只在须臾间,有什么从手中流逝,像是细沙,越想要抓住,流失的越多。
云烟最终没了心力,任其流走,任其就这样,寻不回?。
……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听雨落之声?,周身却并不觉寒冷,反而暖融融地,安宁又平和。
睁开双眼,入眼便是那?天青织金帐,稍稍抬眸,乌木方灯架上的烛火悠悠,不远处的炭火烧得正旺,噼啪作?响。
她?方一抬手,锦被?还未掀动,便听声?音入耳。
“醒了?”
她?浑身瘫软,没什么力气起身,抬眼看向声?音的来?源。
殿中只有他们二人,连茯苓和小菊的身影都不见,男人约莫是方放下笔,身上的油墨香点点传入她?的鼻腔,身影随着墨香淡淡出现在视线。
他没像昨日那?般,穿着冰冷的朝服,深蓝色素面锦锻袍子衬得整个人多了几分温润,冷淡外表带来?的冰冷之气减轻了些。
他很适合这种颜色,当然?,以他的容貌体态,什么颜色穿上都很好看。
不过一瞬,他抬起手,云烟下意识想要后缩却没有力气,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大?掌轻挨上了她?的额头。
“好了,不烫了,”男人将她?额上的帕子取下,顺势用铜盆中的清水为她?擦了擦脸,在她?怔愣的眼神中放下了帕子,“看着朕做什么。”
“……什么时辰了?”
云烟嗓音还有些发热后的微哑,带着些困倦。
她?本不是想问这个的。
看着燕珝如此的情态,她?心中有些畏惧的人竟然?这般,心中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前日被?掳回?来?,虽说他也为她?擦过脸,可其中情感分明不同?,云烟明白这些。
那?日的他带着凌冽的怒意,像是要将她?牢牢掌控在掌中,挣扎不得。今日的他……
云烟感受着他的轻柔,心中默念。
她?像是被?照顾着,像一个普通的男子正照顾着自?己?病中的心上人。
可能是病了,便容易有些多思伤感,云烟心中柔软,映着烛光的侧脸带着些柔和的光,看向燕珝。
燕珝眼神从她?的脸颊上移开,不大?自?然?地转过身子,克制住自?己?想要抱紧她?的冲动,将榻旁的铜盆端离。
“快寅时了。”
云烟一激灵,寅时?她?怎的睡了这么久!
蓦地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方才自?己?额头上的湿帕子,还有酸软,感受得到不适的身子。
她?不是……应该在勤政殿的偏殿,等着燕珝处理完政务么。
来?不及细想,大?脑混沌着,只见燕珝传了太医进来?。一个有些眼熟的白胡子太医为她?把脉,随后又低声?同?燕珝说了什么后,提着药箱离去了。
声?音很小,云烟只听见个什么“不能再受刺激了”之类的话。
“我……”云烟方一开口,便觉嗓子干哑得难受,燕珝倒了水递来?,将她?微微扶起,半靠着他的臂膀给她?服下。
温水入喉,嗓子舒服了许多,云烟想要说些什么,却听燕珝道:“嗓子疼便别说话了。”
云烟被?他扶起,靠在软软的枕头上,后腰被?垫着个软枕,整个人分外放松。
身上舒适了,面容也更显柔和,云烟感受着喉咙没那?么难受了,想了想开口道:“今日……”
“你发了热,晕倒在朕的侧殿,”燕珝轻叹,斜坐在她?身旁,“你是要吓死朕么。”
云烟抬眸,却见燕珝换了语气。
“……朕是怕你病死在勤政殿,日后批奏折还要被?你的冤魂缠着。”
云烟轻笑,摇头。
“我不会缠着陛下的,化作?鬼了也不会。”
“那?你要去何处?”
燕珝的声?音骤然?凌冽,稍冷,转瞬便没了方才的轻松。
云烟能清楚感受到身边男人微微紧绷的身子,有些迷茫的同?时轻声?道:“没有怨气为何要缠着谁。我若死了,要么投胎转世?,要么便飞啊飞,能飞到何处是何处,看看这天下究竟有多好看。”
“你对朕,没有怨气么。”
燕珝垂眸,看向她?莹白的指尖。
“……我若说有,陛下会砍头吗?”
倏地听到一声?轻笑,“有才正常,若什么怨气都没有,你是泥人吗。”
云烟扯扯唇角,真不知该如何同?他交流。
她?想起自?己?今日,是在看到那?些东西后便头痛不止,昏迷过去的。
“今日……我在陛下的偏殿中,瞧见了很多,”云烟垂眸,缩了缩指尖,“画像。”
她?动动手指,像是在活动着自?己?的大?脑,语气轻盈,“……是先皇后吗?”
“画像?”
燕珝声?音中仿佛带着疑惑,“何处有画像?”
云烟一愣,“就在陛下的勤政殿,侧殿有一个小隔间……也不算小,挂满了画像,里面的女子长?得同?我一模一样,我还以为……”
“朕的侧殿确实有隔间,可却不知何处来?的画像。”
燕珝看着她?,面色有些忧心。
“莫不是烧傻了吧?”
“……怎会如此,”云烟皱起眉头,再次确认道:“我看见了许多呀,中间最大?的一副,其中女子穿着……”
她?蓦地止住话头。
穿着什么,她?忽然?没了印象,那?人在画中是什么表情?
她?只记得那?双眼睛,带着些哀婉地看着她?,像是另一个她?在同?她?对视,那?样深刻的感受,不过一梦便变得浅淡,风过无痕。
云烟怔怔地看着燕珝。
男人面容清朗依旧,瞧不出半点痕迹。
“我可能……是梦魇,还是记错了。”
她?已然?忘却了许多前尘,此时对自?己?的记忆力十分不信任,听六郎之前说,她?脑中的瘀血一日不散,便容易记不清事。
她?不会年?纪轻轻,便要像村口的老太太那?样,什么都记不清了吧?
一面觉得那?样多幅画像真实地好像就在眼前,一面又根本回?想不起来?其中的细节,仿佛她?的亲眼所见真的是梦魇一般。
但见燕珝面色如常:“室内黑暗,你身子弱受了凉,最近又忧思过头,是容易出现些幻觉。”
“幻觉……”
一切都是幻觉么,这倒也说的通。
云烟低眉垂眸,握着掌心。
燕珝神情淡淡,看向她?,“现在感觉如何?”
“还行?,”她?闭上双眼,觉得有些疲惫,“就是很累。”
“喝了药再睡会儿,有什么想不通的,明日再想。”
茯苓将深褐色的药汁送了进来?,云烟闻到那?苦涩的气息,顿时皱紧了眉头。
燕珝正准备说些什么,便看她?抿了抿唇,道:“拿来?吧,我自?己?喝。”
“急什么,烫。”
燕珝按住她?的手,将药碗接过。茯苓退了出去,云烟看着她?离去,道:“陛下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
她?忽得想起此事。
明日不用上朝么,这么晚了,她?方一动,燕珝就走到了她?的身旁。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这样,总给她?一种……他时刻守着她?的感觉。
“奏折这么多,朕不批谁批,”燕珝垂下眼睫,轻吹了吹冒着白烟的汤药,“通宵达旦是常有的事,止住你脑袋里的瞎想,不是为了你。”
“……我可什么都没说。”
云烟皱皱鼻子,闻到汤药的气息,稍稍有些抗拒。
“是,你什么都没说,是朕多想。”
汤药被?轻轻搅动着,带着药草香气和苦涩气息的味道交织,淡青色的汤匙舀起一勺,男人淡声?道:“张口。”
云烟好像个木偶戏上的木偶一般,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口,温热的汤药下肚,整个人又暖和了些。
没有什么味道,看着也不算烫了,云烟主动道:“陛下这样辛苦,我还是自?己?来?吧。”
“别动。”
男人声?音依旧冷淡,但带着强势和不悦的语调,眉头蹙起。
“你是病人,乖乖躺着等人伺候不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