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云烟再心善,遇到这样的事,也没能立即应下。
且不说她能不能劝动,只怕以陛下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她胆敢插手他的事宜,定会被斩于刀下!
话本?中的帝王和印象中燕珝的模样渐渐重合,形成了她脑海中的形象,光是想象便觉得浑身胆颤,更不用说……以她这样笨嘴拙舌的,还去劝动陛下?
她甚至还不知这位看着文文弱弱的付娘子是如何能将燕珝惹恼的呢。
云烟没出声,付菡知晓她在思量。
遣了小菊出去,只留着?茯苓在身边。
她声音轻软,光是听她语调便觉得在吟诵一般,像极了仙子?。只一听,便让人软了心。
“云娘可知,喜欢一人是何种感觉?”
付菡本?就玲珑剔透,知晓燕珝这人总有些死?要面子?,只怕难以一次又一次主动示好亲近,但心中又无时无刻念着?,这样疯狂拉扯着?,怕是要疯魔。
得了他的暗示,硬着?头皮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论如何,得让云烟主动向燕珝多少示好几回,他才好日后永远向她低着?头。
也算给他最后留几分脸面。
不论是阿枝,还是云烟,看来都没改了那对感情?稍显迟钝的性子?。燕珝又非她不可,偏要勉强。
可他也极其好哄,只要她招招手,他便能忘却?所有,垂下头颅,任她揉捏。
云烟闻言点?头,有些迟疑,但还是道?:“约莫是知晓的。”
……吧。
脑海中对自家郎君的眷恋和?依恋,即使什?么也不记得仍拥有的爱慕,只要想起便时刻泛起来的甜蜜与酸涩交织,不知为何会有的苦涩成为主调。
云烟将此称之为,喜欢、恋慕、心动以及……爱。
她也不明白为何清醒的时候,面对着?六郎会心如止水,再?感动触动,也没有这样酸涩甜蜜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是忘了。
只不过?是忘了而已,人没了记忆,便没了那段经历,那她还是她吗?
云烟数次想要回忆,想要努努力记起,可每次结果都是疼痛晕厥,直到如今都开始害怕回忆的感觉,不敢再?细想。
“云娘若真知晓何为喜欢,或许便能理解我与段世子?之间……”
付菡甚少同人开口,讲她的事。
她本?就是内敛的性子?,家世在此,想要结交她的官家女子?甚多,可她幼时也颇为傲气,总觉得她们是因?着?家世,还有她那兄长,以及交好的太子?才来结交她。
泛泛之交多于知心好友,她生母性格又严肃,比之付太傅也不差到哪里?去。
少了母亲的教导,她幼年不大懂得如何同女孩们相处。以至于甚少同娘子?们玩耍,倒和?兄长的朋友们更为熟络。
段述成不算是付彻知的朋友,在二人幼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还处于一种隐隐的敌对关系。
云烟看着?神情?柔和?下来的付菡,有些愣神。
这边是沉浸在情?爱中的女子?么……恍惚中,似乎自己也有着?这样的时刻,她的身影像是从前?见过?数次,分外熟悉。亦或是自己从前?的身影也如同这样,带着?丝丝缕缕的情?意,绵绵地眷恋着?某个人。
付菡看向她。
“云娘子?,我见你第一眼,便觉得瞧见你就开心。”
“今日么?”云烟下意识接话。
付菡没答话,静静地笑了下。
她第一次见阿枝,不是在那日在帐中,为左肩中箭的她拔除箭矢。
是在那更之前?,燕珝来寻她。说,近日他脱不开身,朝中对他和?阿枝的攻讦从未停止,阿枝那里?……请她多费心照顾着?。
付菡笑看历来沉稳,从未见慌乱的燕珝一改往日做派,匆匆寻了她,一口应下。
谈话间,燕珝忽得止住了话头。付菡好奇,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
那是围场变故的前?一日。
阿枝从马车上下来,看着?有些疲惫,但眉目疏朗,想来能出门,还是开心的。
张扬的面容却?不带任何攻击性,虽然疲乏,但还在用那双灵动的眼眸在人群中搜寻着?谁。
显然未能寻到,一点?失落划过?眼眸,她被小太监引着?,入了帐篷。那道?倩影便消失在视线,寻不见了。
付菡对她当时更多的是好奇。
好奇怎样的女子?,竟然能让素来没见过?失态的燕珝一次次在谈话间止住话头。
时光轮转,已是几年过?去,可喜她眼眸中少了那样的愁绪,但更忧她心中如今所想。
谁也不知道?,她现?在是怎样的心意。
“是,不是因?为云娘同先皇后很像,而是看着?云娘的眼睛,便觉得心情?舒畅,哪里?都通透了。”
云烟本?身对她印象就不差,这样端方秀婉的女子?,宛如秋雾一般,对她亲近又不觉过?分刻意,态度拿捏得极好。
得了夸赞,任谁都开心。
更让她心里?稍稍安心的是,付菡今日来是有所求的。
不管她能不能真的帮上她,起码有所求,她反而能坦然接受她的好,不必诚惶诚恐想着?无以回报。无论是小菊,还是茯苓,她现?在确实需要稍熟悉的人陪伴着?她,好过?在深宫中孤苦无依。
付菡垂下眼眸,将自己从前?都未曾告诉阿枝的事情?缓缓而来。
“付家与段家,自早几代以前?便不对付。”
大秦打天下的时候,付家的先祖是一早便跟定了陛下的,算是有着?从龙之功。后来付家出了个满腹经纶的付贤,又成了太子?太傅,辅佐两代帝王,年纪轻轻便资历深厚,付家一时风头无两。
和?这样书香世家,家族底蕴深厚的付家相比,段家便有些暴发户的意味在。先帝登基之初,西边有了反民。边境有变,国之不稳,军中一不起眼的段姓小将一步步厮杀,最终成了领兵的大将,在平定叛乱之后,封了侯。
这样实打实的军功打出来的侯爵之位,在京中这样遍地是皇亲的地方显然有些不够看。段家比不过?他人世代的累积,表面上交好,实则半点?融不进那京城的上层圈子?。
段老侯爷在封侯的时候,段述成就已经是个半大孩子?了。父亲自他出生便没见过?几面,和?出身贫苦的母亲养在乡下,以为丈夫父亲死?在战场上了的时候,才给他们接进京城,做了侯夫人和?世子?。
泼天的富贵突然来临,最不适应的,反倒是段述成这个孩子?。
他不叫乡下的那个“二狗”了,老侯爷终于请了师爷帮他起了个大名,被送进了学堂。
国子?监。
同学们都是世家子?弟,读书他从前?未曾开蒙,只会在泥巴地里?胡闹,到了学堂,他就是被取笑,嘲弄的那一个。
不过?不多时,他便展现?出了自己惊人的天赋,练武的时候,颇有老侯爷在战场上的风范。
他就此打遍全京城所有看不惯的纨绔子?弟,将所有人打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说他半个字。
最终,那些人找来了付彻知。
同太子?殿下一同学武,是全京城同代世家子?中,武学最高的一个。
付菡第一次见段述成,便是在自家哥哥的院中。
二人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没打成仇人,反倒不打不相识,打完倒在地上,彼此相视而笑,结伴偷溜回了付家,在付彻知的院子?里?上药。
他们打得彼此都鼻青脸肿,一个唇角高高肿起,半边脸都看不清表情?,一个眼角乌青,看起来像是重重撞到了树上。
小小的付菡大惊失色,吓得将怀中抱着?的书册全掉到了地上,当即便要大喊。
付彻知正在上药,没顾得上她,段述成眼疾手快,飞奔过?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付菡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小姑娘哪里?见过?兄长被打成这样,只怕这个是坏人,拼命挣扎。
段述成当时也不大,半环着?她不知控制力道?。只觉得掌下那绵软的脸颊比上好的丝绸还要柔软,让人忍不住按着?,忘了松手。
付菡最初的眼泪是吓出来的,后面的……基本?上是被勒疼了,眼眶不由自主落下的泪水。
眼泪滴落在段述成的手上,小小少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松开手,见付菡想要叫唤,赶紧压低声音道?:“别?叫,姑奶奶,算我求你。”
付菡第一次见这样的人。
和?宫中的太子?皇子?们不同,和?哥哥的好友季家哥哥也不同,带着?一身蛮劲狠劲,还有那身蓬勃的朝气,像颗怎么都打不倒的树。
他不算舒服的掌心带着?药味儿血腥味儿,糊了她一脸,白净的小脸上带着?红红绿绿的药水,茫然地看着?偷笑的兄长。
付菡发恼,生气又想哭。却?见段述成低下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皱皱巴巴的帕子?。
他不敢看她,侧着?身子?满不在乎地递给她。
“抱歉,给你。”
付菡愣愣接过?,看着?段述成一蹦三尺远回到了付彻知身边。
从此付彻知身边便又多了一个“朋友”。
只是同他妹妹更亲近些。
无人发觉,他们是在什?么时候熟络起来。
段家的庄子?上送来的野鸡,给付家送来三只,两只都给了付菡,让自小病弱的她补补身子?。
从不爱读书的段述成不知何时,也成了学堂里?数一数二的郎君,再?也无人笑话他大字不识。
但众人都不知,他的字,是描着?付菡的字帖练出来的。
付菡及笄的时候,他寻到她。
向来爽朗张扬的少年头回垂下头,扭捏着?从背后拿出一只簪子?。
最恨诗词的他磕磕巴巴背了好几首词,付菡瞧着?他的模样,心中约莫有了想法,红着?脸不敢应声。
“这是我亲手打的,”段述成眼神珍重,“菡娘,我想将它赠予你。你……可愿收下?”
付菡的视线落在其上,看到他手上或多或少的,细小的伤痕,忍不住点?了头。
二人情?分早定,可在父母这一关上犯了难。
付贤不同意,段侯爷也未必喜欢这样唧唧歪歪的世家出来的闺秀,二人白白蹉跎着?岁月,数次与家中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