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茯苓”二字的时候,她心头微动,头脑中好像有什么微微松动,没?来得及多想,便折好,将其送了出?去?。
她眼睛笑着,看着当真与?从前不?同了。
茯苓心中苦涩,收下请帖,说了多谢便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
云烟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转头就将此事忘了个干净,她还得绣自己的嫁衣呢。
小菊沉默地?端来绣棚,陪着她继续绣盖头。
茯苓翻来覆去?,不?得安眠。
娘子和季大人……她完全不?敢想。
季大人不?是陛下的心腹么,她几乎是与?娘子同时认识的季大人,每每相处,她都陪在娘子身边,从前并未看出?季大人对娘子有什么不?同。
她辗转反侧,不?明白中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娘子失去?了记忆后,将季大人当作自己的夫君……还要在几日后补办婚仪。
而向来被她看做依靠的季大人,竟然将娘子私藏。
茯苓觉得事情有些荒谬。
——太过荒谬。
且不?说娘子是一国皇后,虽然假死,但她的名字,可写在皇家玉碟之上。明昭皇后的封号,也将流传于世。
只?看娘子是朋友之妻,季大人和陛下这样多年的情谊,怎能,他?怎么能——
茯苓死死抓着婚帖,心中五味杂陈。
娘子瞧着,是平和的,开心的。
但她爱季大人吗?
茯苓不?是陛下的人,她心中唯一的主子,只?有娘子一个。
她若是爱季大人,便是帮他?们瞒着,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她又深深知道,娘子心中,陛下的存在是有多么深。不?然也不?会几次欲死,给自己寻求一个解脱。
只?有心中深爱,才?会觉得痛苦。
若不?爱,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
茯苓心中好像有两只?手,在不?停纠缠揉捏,甚至想要将她的心脏狠狠撕开。
她坐起身,披上了衣服。
独坐至天明。
第二日,她偷偷去?看了娘子,站在远处张望,看着她做针线,做饭食,托着腮在院中懒懒晒太阳。
她无法判断娘子是否快乐,只?能看出?她并不?悲伤,不?算忧愁。
第三日,她去?找了娘子,云烟看见她来,有些开心,继续给她下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这一次,味道有点淡。
云烟说,婚后他?们便要去?扬州,或许也不?是扬州,但总归不?会待在京城,他?们要云游天下。
她说,祝她早日寻到自家娘子。
茯苓重重点头。
婚书上的日期一日日接近,原本平整的请帖上布满了挣扎的指印时,茯苓总算下定了决心。
就算娘子日后要怪她,就算陛下知晓后是死罪,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子被这般哄骗。
骗来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实的。
婚仪前夜,茯苓敲响了付府大门。
她要见付菡,她如今,也只?能信任付菡了。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秦宫。
天还未亮,付彻知骑着快马,手持御赐金牌叫开了宫门。宫中灯火通明,生?怕是何等军国大事。
他?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即使是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也上过多回了。
付彻知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翻身下马,只?恨自己没?再长出?双翅膀飞进宫。
若是……若真让皇后娘娘嫁了他?人,付菡十条命都不?够燕珝杀的。
付老太傅坐在马车中,入了宫便不?能再乘车,他?得步行。
付彻知跟在父亲身旁,步履匆匆。付贤知道事态严重,命他?先去?寻陛下,也算是先求求情,保住付菡的命。
少年将军领了命,加快了步伐,抄了近道去?了勤政殿。
付贤走在宫道上,这么多年为大秦朝殚精竭虑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心力。两个儿女?都是老来得的,在教?养儿女?一事上,他?一直是同教?养宫中皇子皇孙一般严格要求。
他?的手止不?住地?颤,等快到勤政殿,远远便看见付菡疾步走来。
她未戴朱钗,听说父兄此时进宫只?怕有何要事,紧赶慢赶终于赶上,“爹爹,这个时辰入宫可是……”
“啪”地?一声?,付贤打得自己掌心发麻,周身随侍的宫人俱都屏息凝神,看着这位陛下的恩师发怒。
“逆女?!我付家多年经营,怕是要毁在你一人之手!”
付菡未曾设防,被那重重的一巴掌甩于地?面,她跌于地?,耳垂上挂着的小小耳针甩落出?来,骨碌碌滚落在地?。
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付贤的全身力气?,付菡被打得耳膜轰鸣,耳边顿时传来了嗡嗡的响声?,被打的左脸迅速肿胀充血发烫。付菡努力抬眼,看向父亲的眼神。
视线相对,几乎瞬间便明白了这是为何,眼睁睁看着父亲大步走向勤政殿,她努力支起身子,却因浑身瘫软站不?起来。
一双大掌从身后将她扶起,付菡回头,段述成抿着双唇,搂着她的腰将她拉了起来。
付菡眼中酸涩,将要落下泪来,这次只?怕会牵连到他?,无法善了了。
段述成摇摇头,将她眼角的泪花擦过。
“没?事,别怕,我们一起。”
他?拉过她的手,一同跪在了勤政殿前。
日头初升,天色刚亮,照亮了这鸿蒙一片。
勤政殿的门再一次打开,段述成和付菡齐齐叩首,将身子压低,承受这即将到来的帝王之怒。
燕珝站在二人身前,逆着光线,神情晦涩不?明。
气?氛压抑,殿前的宫人跪了一地?,付彻知跟在燕珝身后,看着妹妹这般,只?好走上前去?,跪在她身旁。
“陛下,菡娘体弱,冬日寒冷,她……”
“彻知!”
付贤的声?音响起,带着苍老的沙哑,双眼一闭。
“莫要多嘴,她该跪。”
“是,”付菡脸颊被打得肿起,一张口?,唇边生?疼,“这是民女?该受的,陛下要杀要剐民女?都认。只?求不?要牵连到父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段述成看着她这模样,道:“陛下,通关文牒是臣伪造的,所有事宜都是臣亲手所做,与?菡娘无关。”
话音刚落,毫不?留情地?一脚踹来,段述成闭上双眼,在被踹于地?后又被拽住了衣领。
腰侧剧痛,他?听见菡娘小小的惊呼,还有燕珝那宛如寒冰的声?音。
“你们倒是情深,”他?一寸寸收紧,看着自己从前最信任,从不?加设防的几人,“那谁在乎朕与?皇后情深。”
他?松开手,将段述成扔于地?面,付菡一扑上来,俯在他?身边。
燕珝拿起佩剑,日出?的金黄色阳光落在他?漆黑的剑鞘上,“钉铛”一声?,剑鞘落地?,露出?了冰冷的长剑。
他?拖着剑划过地?面,身影孤寂,好像天地?之间,只?余他?一人。
云烟从梦中醒来,又觉得浑身难受。
她梦到了一场不?算婚礼的婚礼。那婚仪简陋,未曾拜天地?,未有父母高?堂,只?有冰冷的宫室和一抬抬被送进宫殿中的笼箱。
潮湿,冰冷,似乎也是个冬日。
可惜没?有炭火,那样的冰冷,看着便让人生?畏。
更?让她难受的是,梦中的人,似乎连盖头都是自己掀开的。
她也是即将要成亲的娘子,自然知道这得有多让人难受,看着自己要嫁的夫君对自己不?屑一顾,心头微酸,好似是自己一般,感同身受。
可梦没?头没?尾,不?过掀开盖头便被急急打断。她醒来天刚亮,等着请来的喜婆来为她梳妆。
她在这里等着季长川的人来接她,他?们约定在山上的别苑完婚。山上的梅花已?经开了,很?是好看,听他?讲,那是漫山遍野的红。
云烟绞了面,疼得龇牙咧嘴,换上嫁衣,被小菊和喜婆盖上盖头,她还想吃些东西,却被刘婶子笑道:“谁家新?嫁娘这样贪嘴呀,若晚间腹痛在夫君面前丢丑,可不?好了。”
云烟抿唇而笑,道:“婶子这时候了,还笑我。”
她没?有兄弟,约定好了刘婶子家的小郎君来背她上花轿,也算是充当一下她的兄弟。刘婶子也就托大,当了回家里人,拍拍她的手,安抚她的情绪。
云烟静坐着,心里有些打鼓。
今早醒来时犹记得片刻梦境中的委屈,夹杂着做新?嫁娘的点点不?安,她知道季长川会待她好,也不?妨碍每一个女?子都要在心中过上这一遭。
晨起下了点小雪,这会儿已?经停了,昨日的陈雪已?经被小菊勤快地?扫开了道,生?怕花轿不?能通行,挡了娘子郎君的路。
刘婶子看着雪停,喜道:“看,你家郎君快来,这会儿便雪停了,生?怕让你们有情人分离,这是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