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季恒微微蹙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在苏晏看来,他今天的一举一动都和以前一样,全是在假装,即便是被拆穿了还能再接着装,可谓是功底深厚。
他也懒得再继续拆穿他,浪费时间又没有意义,只是认真地问了他一句:“你真的想找到她?”
程季恒从他的话中听出来了希望,立即追问:“你知道她在哪?”
苏晏语气坚决:“不知道,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她了。”他又补充道,“她之所以离开云山,也是因为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你也不要再去找她了,放过她吧。”
他没有告诉他她怀孕的事情,也不打算告诉他这件事。
他是真的想让程季恒放过她,她已经被他伤害的够深了。
程季恒并不死心,死死地盯着苏晏,极度偏执地说道:“我一定会找到她,我这辈子都不会让她离开我。”
他不相信她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也不接受这个现实。
但他能感觉到,苏晏真的不知道她去哪了,所以没再浪费时间,直接离开了医院。
从医院出来之后,他又陷入了一种茫然不安的处境中。
他必须找到她,可是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接下来又该去哪里找她?
他不知道,毫无思绪。
年底的气温很低,室外的空气清寒冷冽,天色暗淡阴沉。
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雪花。
程季恒不经意间看到了远方的大山。
云层沉重,云山的大半部分全部隐匿在了云层中。
那一刻他决定了,去云山。
他不相信她不要他了。
她一定只是生他的气了,因为他晚回来了两个月,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惩罚他。
她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
因为她爱他,很爱他,她把他当成她的唯一,所以她一定不会离开他。
开车去云山的路上,他一直在不停地安慰自己,可是效果并不显著。
如果效果显著的话,他也不会去云山了。
之所以去云山,就是为了找个心安。
坐缆车上山会很快,但由于天气原因,缆车没开,程季恒只能徒步爬上山。
平时天气好的时候来爬山,至少需要两个小时,更别说这种糟糕的下雪天了。
在这种天气里,来爬山的只有程季恒。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雪更大了,由盐粒变成了柳絮,再有柳絮变成了鹅毛大雪。
脚下的青石阶更加湿滑,爬山的难度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危险。
但是程季恒不但没有放慢速度,反而还加快了爬山的速度,期间摔倒了好几次,还有一次差点顺着石阶滚下山,原本整洁笔挺的大衣在一次次摔倒的过程中变得肮脏不堪,黑色的衣面上占满了地上的泥污和雪化后留下的水渍。
天气明明很冷,但他却被热出了满头满脸的汗水。
到了山顶,云山寺的大门却紧闭。
程季恒用力地拍打着朱红色的大门,近乎咆哮:“开门!”
少顷后,两扇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一位身穿灰色袈裟的小沙弥出现在了门缝中间,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面颊青涩稚嫩,却学着住持的样子故作老成:“施主请回吧,今日本……哎呀!”
他的话还没说完,程季恒的手就摁在了他的小光头上,一把将他推开了,直接冲进了寺中。
此时的月老树已不复夏日时的葱郁,暑去冬来繁华落尽,仅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和系在其上的密密麻麻的结发扣。
雪才刚下了两三个小时,树枝上还没积雪。
程季恒跑到了树下,惊慌又着急地寻找他们曾经系结发扣的那根树枝。
其实很好找,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根树枝。
他记得当初他们来系结发扣的时候,这根树枝上只挂了两个结发扣,因为这根树枝很高,能够到的人不多。
他听从她的要求,将他们的结发扣也挂在了这根高高的树枝上。
但是现在,这根树枝上依旧只有两个结发扣。
少了一个。
他害怕极了,像是回到了五岁那年,奶奶告诉他,妈妈出车祸了、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那一天,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盯着那根树枝看了许久,他才鼓起勇气,抬起手去翻看挂在上面的两个结发扣上系着的同心锁上刻着的名字。
银锁如冰块般冷硬,触手冰凉。
第一个锁上面刻的不是他们的名字,不是他们的锁。
程季恒的手开始发抖,无法自控的那种抖。
心头惶恐至极,脑海中却一团混乱。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雪越下越大,几乎已经缭乱了视线。
在大雪中站了许久,他才重新冷静下来,抬起手去翻看第二只锁上刻着的名字。
依旧不是他们。
他们的结发扣不见了。
其实那一刻程季恒已经明白了一切,但是他选择了自我欺骗。
一定是他记错了树枝,他们的结发扣一定挂在别的树枝上。
之后,他就像是疯了一样,开始满树的翻看同心锁,发誓一定要找到他们的名字,不然死不罢休。
一定在树上,他们的同心锁一定还挂在树上。
那位小沙弥一开始只是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他,但是看到这个人开始乱翻别人的同心锁后,瞬间急得不行:“哎呀你乱别动人家的锁!碰掉了是会坏了人家姻缘的!”
程季恒恍若未闻,依旧像是疯了一样。
小沙弥急得不行,又么办法阻拦他,无奈之下只好去找住持。
没过多久,了空住持就跟着小沙弥回来了。
师徒二人冒雪而行,还没走到跟呢,小沙弥就开始指着程季恒气呼呼地跟师傅告状:“师父就是他,不光打我脑袋,还乱翻别人的锁!”
了空住持看了自己的小徒弟一眼,面容慈祥,却不怒自威:“山喜,出家人要慈悲为怀,不可为了这点小事斤斤计较。”
小山喜被批评了,也没不服气,立即道歉:“是师父,我知道错了。”
了空住持并未大声呵斥程季恒,也没有勒令他立即停止破坏月老树的疯子行为。
世人皆苦,疯癫只是一种悲戚的表现形式。
我佛慈悲,只需渡,不需责。
了空心平气和地走到了程季恒身边,温和又慈悲地询问:“这位施主,贫僧有什么可帮你的么?”
此时此刻的程季恒就像是个被抛弃了的孩子,绝望又无助,了空的出现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立即抬起头看向了他,满含哀求地说道:“我的结发扣不见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哭了,哭得像是个幼儿园的小孩。
他的皮肤很白,白倒几乎没有血色,说话的时候,眼眶却通红,泪流满面,嗓音呜咽,吐字含糊不清。
在了空眼中,眼前的这个俊朗男儿郎,只是一个比山喜大不了几岁的孩子而已。
他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但是你要先告诉我,你和你妻子的名字。”
程季恒急切不已:“陶桃,我妻子叫陶桃,一个是陶瓷的陶,一个是桃子的桃。我叫程季恒。”
了空的神色中忽然出现了悲悯。
他想到了不久前。
那位小姑娘来摘结发扣的时候,也如这位施主此刻一般,哭得泣不成声。
轻叹了口气,了空伸手招来了自己的小徒弟,附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
山喜听后立即跑走了,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木盒子。
回来后,他将盒子交给了师父。
从月老树上取下的银锁,寺庙都会妥善保管着。
了空打开了红盒子,里面铺着一层红布,揭开红布后,他将盒子递到了程季恒面前,一言未发。
程季恒看到,红色的布面上,静静地躺着一块同心锁,锁面上刻着两个名字。
是他和桃子的名字。
红色的结发扣已经不见了,原本银白色的锁也变成了黑色,是火烧过的痕迹。
她烧了他们的结发扣。
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和苏晏同样的错误:倚仗着她对自己爱而变得有恃无恐。
他以为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所以狠心地将她放置在了一个次要的位置上,先去处理自认为最重要的事情,却从未想过,她也会将那份爱收回。
她真的离开了他。
雪很大,整个云山寺皆白茫茫的一片。
光秃秃的菩提树下伫立着三道身影,一人,一僧,一沙弥。
小沙弥懵懂。
老和尚悲悯。
剩下的那个人,弄丢了他最心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