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苏小鱼的画地为牢(2 / 2)

她仍坐在原处没动,不敢动,也不舍得动。苏小鱼二十三岁,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明白有些感觉是相互的,让她宁和安定的男人,也会因为她而宁和安定;明白生命无常,那些貌似持久强大的东西其实是多么的脆弱与不堪一击;还明白彼此需要的感觉多么奢侈,奢侈到让她心生恐惧,让她未及品尝喜悦便懵懂明白,与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失去相比,得到的那点儿快乐真可算是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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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得没错,到了早上陈苏雷的烧就退了。他睡得好,苏小鱼也就不去叫醒他,小心地从他房里退出来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已经聚在楼下的餐厅了。苏小鱼有点儿窘起来,走过去想解释,没想到所有人看到她全是一脸自然,好像她一清早从陈苏雷房里走出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方南招手叫她吃早餐,老阿姨看到她就笑,还特地把煲好的清粥端出来,让她吃完就给陈苏雷送上去。

方南对她好奇心十足,吃早餐的时候问题很多。他说话爽快,习惯了就觉得跟这样的人相处很是舒服,苏小鱼渐渐放松下来,与他有问有答,气氛轻松。吴师傅和老阿姨在一旁笑嘻嘻地听着,还时不时插两句。

方南其实是江浙人,台州出生,但从小在北方长大,十岁以后才回本家,再后来就跑到南方做生意,所以说话行事天南海北得很。老阿姨是从本家带过来的,到现在仍是满口乡音,一直看着他长大的,就跟家里人一样,说着说着还拉过苏小鱼对着方南抱怨:"阿弟,你看陈先生都安定下来了,就你还整天不上心,再拖回头过年的时候奶奶又抱怨我。"

方南正在喝牛奶,闻言差点儿喷出来,放下碗抓起桌上的车匙就站起来,走到门口才大声讲话:"鱼儿,好好看着楼上那个啊!我到公司巡一圈就回来找他一起出去吃饭,大伙都去,一个都不许落下。"

方南一向雷厉风行,话音袅袅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人影了。老阿姨正摇头叹气,他又倒退着探头进来招呼吴师傅。

"老吴,你也来,我留了辆车给你们用,你先试试手。"吴师傅应了一声站起来,对她们打了声招呼才往外走。

转眼餐厅里只剩下苏小鱼和老阿姨两个人面对面,老阿姨叹完气开始收拾碗筷,嘴里还念叨:"一次比一次跑得快,提到这个就跟见鬼似的。"

其实苏小鱼也被她刚才话里的意思吓到,又不知道如何解释,想想算了,直接装傻当没听到,就站起来帮着一起收拾。

苏小鱼做事的时候样子乖得很,老阿姨是越看越喜欢,接过碗的时候笑嘻嘻地问:"小鱼啊,你跟陈先生在一起多久了?"

怎么又来……苏小鱼脸红。

没想到阿姨看到她脸红开心得很,满脸皱纹都笑开来,"好了,好了,阿姨不多问啦,这孩子还不好意思了。"

苏小鱼如蒙大赦,立刻去捧着那个盛着清粥的小煲,上楼的时候还听老阿姨在后头追着补了两句:"跟陈先生说想吃什么就说一声啊,我去买,你也是啊,想吃什么都跟阿姨说。"

见识了阿姨的絮叨神功,苏小鱼进屋的步子有点儿急,陈苏雷已经起来了,刚从浴室里出来,看到她的样子好笑起来,扶着椅背问:"怎么了?"

"没,没事。"他刚起床,只套了一件衬衫,前襟都没扣齐,春光乍泄得很,她只看了一眼就不行了,说话都结巴。

他倒也不追问,坐下来喝粥,又问她:"你吃过了吗?"

"嗯,刚吃过。"苏小鱼点头,就在他对面坐了,隔着小桌小心翼翼地看他的气色,"你好点儿没有?还痛吗?"

"好多了,不痛。"他正舀粥,热气缭绕中抬眼看她,忽然眼角一弯,"痛也忍一忍,否则方南那医生兄弟又没法着家了。"

她本来满心担忧,突然被他这样一打岔,昨天那位医生哀怨的样子再现眼前,怎么都没忍住,不知不觉就笑了。苏小鱼眼大,笑起来鱼尾弯弯,更是可爱,又看到他下巴上的水珠,许是刚才洗脸的时候留下的,没想太多,伸手就去抹,还笑他,"怎么连这儿都有水,你怎么洗脸的啊?"

手指触到他的皮肤,然后落进他的掌心,那里仍是烫,她一惊,不提防他倾身过来,一低头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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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吻,暌违许久,她已经太长时间没有与这个男人如此亲密过了,冲击太大,苏小鱼清醒过来之后落荒而逃。下楼的时候很怕撞上任何一个人,她徒劳地用手掩住脸,猜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幸好楼下没什么人,南方的阳光明晃晃地铺满了宽阔的空间,她下楼的时候手里还尽忠职守地捧着那个饭煲,先走到厨房去把它搁下。料理台前的窗开得大,隐约听到屋外的谈话声,是吴师傅和老阿姨两个人。

老阿姨在笑,笑完又叹气,"唉,这样多好,当年我就跟你说呢,陈先生要再找,一定比先头那个强得多。现在看到苏小姐,总算我没说错。"

吴师傅嘿嘿笑,估计是在点头认同,然后还补充,"小鱼挺好的,跟陈先生在一起合适。"

苏小鱼刚把饭煲放下,听到这两句又觉得不好意思,原来连吴师傅都看出来她是抵挡不住的,是她没用。

老阿姨继续絮絮叨叨,"两个人靠什么在一起啊,就得靠守着。你说陈先生之前那个,自己男人一出事就跟着一英国佬跑了,像话吗?中国人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有饭吃饭、有粥喝粥,哪有一辈子就指着男人过享福日子,一点儿苦都不能受的?"

老吴叹着气阻止她,"别说了,我昨天刚知道杨小姐没啦,没得还挺惨,以后你也别提她了,总是可怜人。"

听壁角不是好习惯,苏小鱼正打算撤退,听完这两句话之后突然忘了该做些什么,双手还合在那个白底碎花的饭煲上,所有的动作都静止了下来。眼前白光闪动,茫然间那张报纸上模糊的相片扑面而来,脑海中一片混乱,无数个念头千军万马般呼啸而过,却一个都抓不住。

耳边又响起老阿姨震惊的声音,"你说真的?哎哟,年纪还轻着哪,报应得这么惨。作孽,作孽,不讲了,不讲了!"

"小鱼,你在做什么?"身后有声音,她一惊回头,看到陈苏雷已经站在楼梯末端,一手撑在扶手上,远远地看着她。

刚才那些话还在耳边盘旋缠绕,之前许多令她迷惑不解的东西突然有了答案,但她却更加迷茫,完全失了方向。

"小鱼?"他又问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睛里多了些探询。

她也看着他,恍惚又回到昨晚,他安静地看着自己,声音沙哑,只说了一句。

"小鱼,你还在?"

苏雷,我还在,但那些曾经在的,却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所以我想,你所想的也永远都不会改变了。是吗?

她这样想着,渐渐就悲哀起来,耳里却听到自己很轻的回应,恍惚觉得自己已经分裂,从一个奇幻的角度看着另一个苏小鱼缓缓地向前走去,走到他的身边,而他终于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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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苏雷只休养了一天,第三天就带着吴师傅又去了一次众合。苏小鱼也想去,不过这一次男人们怎么都不让了。她目送着车子离开,满心都是郁闷,鼻子都皱起来了。

往回走的时候就接到电话,是陈苏雷,语气自然,"小鱼,要是闷就去市区逛逛吧,想买什么自己挑。"

她来的时候仓促,什么都没带,不过方南家经常高朋满座,客房里自然是什么都不缺,就连换洗衣服都让人特地整套整套地送过来,而且都是照着她的尺寸买的,这样周到还有什么缺的?苏小鱼握着电话摇头,"不需要,我接着做其他几家公司的预测数据吧。"

"去逛逛,卡在你包里,密码是你的生日。"他声音温和,微带着一点儿笑。那头又有人说话,好像是孙大文,他便不再与她多说,把电话挂了。

什么意思?苏小鱼傻了,回房打开包果然看到那张黑色的卡片,轻薄的一片,拿在手中毫无真实感。

她就这样握着那张信用卡呆坐了许久。他不在,想问问题都找不到人,问题是有什么可问的?他独身,她未嫁,他又不是包养她,不过是对她好。

不过是对她好……她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张信用卡,直到两眼刺痛,渐渐地才觉得自己应该是快乐的,但却找不到那样的感觉,只是迷茫。

电话响,接起来是自己妈妈,问她出差是否顺利,又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苏小鱼一一答了,挂电话前有些迟疑,最终仍是问了一句:"妈,爸给过你钱吗?"

苏妈妈笑,"当然给,他是男人,不给家用怎么行?"

"不是家用,我是说,你们结婚前。"

妈妈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那么早的事情,谁还记得住?"

苏小鱼失望,"哦"了一声,刚想挂电话,没想到又听到妈妈带着娇羞的声音,"倒是有过几次,拿了奖金就塞我手里,头回我还不好意思用,他就跟我急,还掉脸,说你怎么不用啊,后来看着我买了条围巾,乐得跟什么似的。"

听着都觉得甜蜜,隔着上千公里的苏小鱼都忍不住嘿嘿笑起来,很是羡慕地讲了一句:"爸真宝贝你,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