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有个女人说了句什么,安平不耐烦地回头大吼:“知道了!啰嗦什么!”
韩女悄然飘入屋内,失望地发觉说话的女人并不是阿楚,而是个不认识的长脸女子,长得颇为刻薄。阿楚呢?难道没有和安平在一起?她不是说已经嫁给他了吗?还是说……这无赖终究是负了阿楚?!
店门外突然响起小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还有砸门的声音,让韩女魂牵梦绕无数时日的声音在外面凄厉地响起:“安平!你这个狗东西!没良心的王八蛋!抛下我和女儿和狐狸精一起!还抢了我的店!大家都来看看!都来评评理!看看这个良心被狗吃掉的混账东西!”
韩女浑身大震,再也顾不得其他,冲出门去,只见阿楚正拳打脚踢地锤着合拢的店门,她也早已不是当年娇弱纤纤的少女,披头散发,脸色蜡黄,是个路边常见的农家妇女。此刻她满脸泪水鼻涕,十分憔悴,曾经漂亮的脸上如今只有狰狞的神情,不顾一切地踢着门。
周围的街坊邻居看热闹似的出来了,指指点点:“那泼妇又来闹了,哈哈。”
“天天来闹,天天被打一顿,何必呢!”
“这店子是当年老板留给她的,如今被这无赖抢了去,无赖嫌她生的是女儿,给一张休书,把她赶出来了,也难怪……”
“啧啧,可怜啊……”
韩女两手在发抖,她曾经放在手心里呵护的小阿楚!她死后,她居然过得这么凄凉!她身边躺着个八_九岁的小丫头,是她的女儿吧?孩子哭得惊天动地,阿楚也不看一眼,只一门心思砸门,闹得一塌糊涂。
韩女上前一步,想要不顾一切把阿楚带走,忽然店门开了,一盆水当头泼了出来,阿楚被淋个湿透,里面那个长脸女人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又瞪了一旁的安平一眼,提着盆走了,丢下一句:“你自己解决!”
安平憋了一肚子火,冲出来一巴掌将阿楚抽得踉跄数步:“贱人!不打断你两条腿不老实!”
他一顿拳打脚踢,阿楚只抱着他的腿哭喊:“安平!你这个没良心的男人!当初你要与我在一起的时候,说的什么?!你要我不缠你也行!那年官府赏的十两黄金给我!我马上带着孩子走得远远的!”
安平一脚踢飞她,怒吼:“贱人!我早知道你没良心!你连亲姐姐都能出卖!我会娶你当初真是瞎了眼!还十两黄金?你嫁给我这些年,哪天不是吃香喝辣满身绫罗?钱早就给你挥霍空了!”
他指着爬不起来的阿楚,朝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诉苦似的开口:“你们看看她!不是我没良心!这女人当年为了贪官府的十两黄金赏钱,撺掇我去报官,把她亲姐姐丢火上烧死了!这事你们都记得吧?!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你们谁敢要?!”
邻居们嗡地一下炸开了,许多老人都记得当年火烧魔女结果天降大雨的事情,一时间众人都望向阿楚,原来她们是姐妹?妹妹为了十两黄金报官?众人的目光里难免夹杂了一些鄙夷厌恶。
阿楚哭叫起来:“我是不是为了你?!是不是你说没钱娶我?我那天跟姐姐吵了架,才把这事告诉你了!我都是为了你!你今天却这样对我!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安平冷笑:“你问的对,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后面的一切吵闹,韩女都再也没看下去,她转过身,慢慢离开了这个噩梦般的小镇。过往的一切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她忽然感到彻骨的寒冷,她是谁?她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她为什么会带着绣图下界?
嫁妆?烈焰焚身的痛苦?她真的经历过这些?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每一张人脸都那么狰狞,要吃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韩女低下头,将绣图放在掌中细细摩挲,这张图上还留着她的鲜血,那时候她一心一意,拖着残败的身体,为阿楚缝制嫁妆。
杀了她,杀了她!韩女目光出现凶悍的红光,她转过身,大口喘息,疯狂的杀意在四肢百骸流窜,她仿佛又一次被架在火堆上,熊熊烈焰吞噬着她的皮肤、毛发。好痛!好痛!无法呼吸!
她摔倒在地,苍白的皮肤又现出像是烧伤般的漆黑鲜红的伤疤,无数鲜血从身体裂缝里汩汩而出,染红了绣图。
杀了她!
韩女眼中流下鲜血般的泪水,过了很久很久,那些伤痕又缓缓愈合,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慢慢转身,回到小镇,店门已经关上了,阿楚带着女儿在门口嘤嘤哭泣。
韩女静静看着她,她曾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用所有的灵魂去爱护她,让她每天欢笑,不会露出一丁点伤心的神情。
可是,现在,阿楚在哭了,她在哭,满身鲜血。
杀不杀?
杀不杀?
上界时,源生天神钟鸣般的告诫忽然回旋在耳边:既成神,从此凡间一切便要抛却,不可滥杀凡人,否则神格陨落,魂飞魄散。
她是神,她为什么要成神?杀了阿楚,她也活不成,魂飞魄散……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成神?
阿楚,阿楚……她看着她满身血迹斑斑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忽然,眼前这个陌生的妇女,仿佛变成了十六七岁的小阿楚,她巧笑倩兮,挽着她的手撒娇调笑。
她曾为她付出过一切。
她能够下手杀她么?
不知过了多久,韩女忽然慢慢将绣图卷好,收回袖中。
再一次转过身,阿楚的哭声再也听不见,黑暗变成柔和的白光,她回到了神界。
对面,谭音正迎上来,白衣,乌发,笑靥,转瞬之间,她变成了阿楚年少时的模样,笑吟吟地上来拉住韩女的手,问:“怎么样?解决了吗?”
韩女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又甜蜜,又绝望似的。
“嗯,解决了。”
一切光线,尽数回归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