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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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音慢慢睁开眼,浑身上下只有一个感觉:冰冷。

她试着动动手脚,但身体却仿佛被冻住了一般,纹丝不能动。后背和脑袋上的剧痛让她心生警惕,她这具身体只怕是受了致命伤,左腿膝盖以下更是没了知觉,不知道是不是断了。

她不能让这个身体死掉。

她张开嘴,轻轻吹了一口气,冻住身体的寒冰立即像粉末般碎开,她艰难地坐起,两只手好像都骨折了,手指不停使唤。她的额骨似乎也碎了,鲜血染红视界,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只隐隐约约感觉极其寒冷,触手可及之处全是冰。

冰……她忽然惊觉了什么似的,艰难地用袖子抹去眼前的血迹,四处张望。

身周方圆十几丈都覆盖着厚厚的冰雪,似乎有六个人也被冻在冰里。这不是普通的冰,或许这凡间再也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冰雪中所覆盖的威力与霸道。

那是泰和的手。

谭音心神激荡,一个猛子站起来,左腿立即一阵无力,她又狠狠摔了下去。

泰和……她满心感慨地触摸寒冰,时隔五千年,终于再见这片死寂的冰海。

四下里一片安静,唯有山风轻拂,谭音怅然四顾,周围山地扭曲,树林被夷平大片,除了被冻在冰里的六个战鬼,周围半个人影都没有,那只狡猾的狐狸僧侣想必一定是全身而退了。

她太大意了,出了这样的事,她要怎么回到大僧侣身边,她又怎么才能解释得清楚?

和他说其实你没冻住我?还是我命大没死掉?这种谎言三岁孩子都不会相信,更何况大僧侣面热心冷,聪敏多疑。

可眼下这问题并不是最重要的,这具身体全身骨头几乎碎了一半,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用。

谭音无力地躺下去,缓缓闭上眼,破碎的额头慢慢合拢,骨折的小腿与手臂也在慢慢消肿,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除了脸上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她已经完全恢复原样。

她摸了摸心口,胸膛是一片冰凉,这具身体还是死了,心脏停止了跳动,这样下去就算身体被修补好,过不了多久也会开始腐烂,那情景自然是十分恐怖的。

谭音长叹一声,双手疲惫地捂住脸,全身上下笼罩在清冷的白光中,远远望去,就像一团清莹玲珑的小月亮。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谭音慢慢起身,环视四周,这里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死斗,地形都变了,加上这六只被冻在冰里的战鬼,倘若被人发觉,只怕麻烦。

她在乾坤袋里掏了一阵,取出一件拇指大小的小玩意,洁白莹润,形状像一只螺蛳壳。这是她生前做的玲珑屋,就连老父都没有这种细致精湛的手艺,可以把玲珑屋做的这么小。

玲珑屋抛出,见风就长,瞬间将这小半个山头都吞噬了进去,渐渐地,却又变成透明的,与融融夜色合在一处。此时山风依旧,树林隐隐,变形的山地与战鬼们被冻住的尸体早已不见踪影。

谭音转身便走,突然,怀里掉出个五彩斑斓的东西,却是方才那只断了的小风车。

她拨了拨它,它又晃晃悠悠地转了起来,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泰和,他坐在天河畔,手里正玩着同样五彩斑斓的一只小风车。

她又想起离开时,韩女的泪水,泰和倘若醒着,不会爱看她流泪的模样。

她还想起自己默默守了五千年,五千年沧海桑田,她却没有变,什么都没有变。

谭音叹息一声,扬手把小风车抛了出去。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可以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虽然他总说:你很好,对我很好。可她自己也知道,她实在是没有对他很好,不值得他这样说。

这世间纷纷扰扰,有多少生离死别,上穷碧落下黄泉,两两相望不相守。她却可以为泰和做一件最重要的事,她已经是其中的幸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