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子,王城里热闹地简直像是在过节。
只不过,这节日过得稍有些令人胆战心惊。
平民百姓们一天天没头苍蝇一般地找着出路;军队们不去抵御‘外敌’,只凶神恶煞抓壮丁似地拉人去参军;
稍微有点儿钱财和权势的人,只想着赶快逃跑,可封城跑不了,便要义愤填膺地去抗议,时而咒骂朝廷不做正事,时而又嚎哭着祈祷神明快点儿显灵来结束乱象;
除此以外,强盗、小偷等团伙也纷纷现身,趁机大肆作乱。
在这样乱七八糟的背景下,杰米能收到一份劫狱邀请,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其时,他虽然没在这倒霉世界中彻底堕落,仍有一份良心在,但还远不到大公无私的地步。所以,乍听要去劫狱救人时,第一反应是要拒绝的,可转念一想:“我若是拒绝了,他们全都跑去劫狱救人,那我去哪呢?难道要独自跑路?”
“可这么乱的世道,一个人出门,兴许确实运气好,真能逃了!”
他暗暗对自己念叨:“但倘使运气不够好的话……出门就被人抓;走几百米就被强盗抢,这也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与其如此,那还不如跟着他们一起去劫狱,好歹人多势众。
再者……外头已经这样混乱,指不定这趟劫狱反而会无比轻松,因为监狱那边的看守没准也见势不妙,早早跑路了!
基于这样微妙的小心思,他的精神为之一振,眼睛就闪出光来,又激动地握住那位反抗军成员的手,突然就摆出了踊跃、积极的态度:“没错,是该劫狱,我有丰富的越狱经验,最喜欢劫狱了!咱们一起去劫狱,一起去救人!争取做到绝不抛弃任何一个好朋友(所以,请务必保护好我呀)!”
大抵没见过变脸这么迅速的人,这些驻王城的反抗军成员们:……
不过,既然做出决定。
接下来便是如何进行劫狱了。
杰米重振精神,为了自身的安全,少不得又要打探一下,再插手策划一番了。
他刚一打探,便发现,这些驻王城的反抗军成员们也并非真要一味莽过去。
这些人其实也是有着计划的,还特意瞅准了眼前这个王城混乱的最佳时机,且事先做过一定的情报探查,所以,诸如监狱地理位置,还有看守们上下班时间一类的简单信息,都是早早打探清楚的了。
因此,真要动手的话。
这些人很是自信地告知杰米:不说有百分百的胜算,但也该有着百分之六十的胜率了。
杰米半信半疑。
他又打听了一下参与这场劫狱活动的人数,及至听说才十来人的时候,不由吃了一惊:“怎么才这么点儿人?”
那个领头的反抗军很骄傲地回答:“人数已经很多了。你不知道,王城户籍管理一向很严,能安插进来这么多人,也就是我才做得到了,换了别人,别说十个人,哪怕两个三个都是大难题呢。”
“呃,好吧。”
杰米不好打击人家擅长的技能,只好再次猜测:“那这十来个人想必非常擅长战斗吧?(要不然怎么敢去劫二十来人的狱呢)”
“那是当然啦,个顶个的好汉子。”
“唔,方便说一下他们的战力吗?我只是有些好奇,他们的战斗力算什么层次……这么说吧,譬如一个能打几个呢?哎,倒也不用以一敌百,其实,以一当十也挺不错的。”
“……醒醒,你怕不是在梦里?”
那反抗军的人匪夷所思地看着他:“真有以一当十的人,干嘛不上战场发挥优势?还在这儿做什么?”
杰米因此觉得那百分之六十的胜率不太行,险些又想独个儿跑路。
但最后,他受到良心的驱使,还是决定为此努力一番,在心里琢磨着:“既然人数少,那就干脆去多找一些人来帮忙。朝廷都能公然拉人参军充当炮灰了,我的话……应该也可以号召大家起来反抗游行的吧?”
与此同时,王室和贵族们还在开大会。
理查德国王此时已被架空了,索性闭着眼,坐在王位上,一脸冷淡。
萨菲尔伯爵倒是没什么得志便猖狂的姿态,反而因着近期的形势而显得有些愁眉不展。
不过,他大抵是已将这朝廷视作自己的了,行为举止、乃至言谈之间都是一副当家作主的派头,又兼他一向擅长伪装,这次就装得非常和气,摆出礼贤下士的样子来,不断询问其他臣子的看法,又鼓励大家都来发言,好寻出一个能解决当前危局的法子。
如今的朝堂是已经清洗过的了。
前头那么残酷的杀戮刚刚才过去,大家心里或多或少还都有些惧怕,所以,不管萨菲尔伯爵表面上装得多么和气,也都不敢放松警惕,纷纷只陪着笑脸,连连奉承。
萨菲尔伯爵虽知道他们这般表现都是出于畏惧,可心里终归还是有几分得意,要不是因着反抗军马上就要攻过来了,这个时间还真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时刻了。
但思及反抗军,他少不得收敛心神,又拍了拍手,让人将一个刚从前线下来的士兵带了上来。
那士兵是小贵族家庭出身(那种几代人传下来,虽还挂个贵族名,其实已落魄到和平民一个层次的家庭)。
所以,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宫,第一次站在朝堂上,也是第一次站在国王和好些尊贵的贵族大人们面前。
他一时间紧张得双腿都有些发抖了,一直低着头,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萨菲尔伯爵便用一种聊家常的语气问:“士兵,你之前在王城步兵营服役?”
那士兵小小声回答:“回大人,是……没错,我,我在步兵营的第七队……”
“服役多久了?”
“一,一年。”
“第一次上战场?”
“……是,是的。”
“好了,来喝点酒儿吧。”
萨菲尔伯爵见他实在太紧张,便递给他一个盛有葡萄酒的酒杯,又安抚地说:“在这里,你无需害怕。只要实话实说,便不会有人治你的罪。”
那士兵哆哆嗦嗦地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之后,许是那酒起了点儿作用,这么喝完后,他的脸色总算好看一点儿,没那么苍白了。
萨菲尔伯爵就用和蔼可亲的语气继续问了起来:“好啦!你瞧,我就说没什么可怕的嘛。我知道,你是刚从前线下来的,虽然吃了个败仗,但好歹也算是为这个国家出过力的。所以,不要怕嘛,并不会有什么人不讲理地非要惩罚你。”
“其实,这次喊你过来,一来,是听说那些叛军有点儿消息传过来?二来,也是因为你刚从前线回来,比较了解内情,想让你来给我们详细讲述一下前线的战事。毕竟,不论是陛下,还是我和其他大人们,都想搞清楚——为什么咱们的军队明明兵强马壮,装备精良,可最后,却败得那么惨?”
于是,这个胆小的士兵就慢慢讲起来。
他显然不怎么适合讲故事,所用言辞一板一眼,干巴巴又单调乏味,听起来足以让人无聊到睡着。
但萨菲尔伯爵自始至终都听得认真。
而且,他还很会找对方话语中的关键点儿,时不时就会突兀地问上一句。
“等等,你刚刚说你们到达后,一起去打几只兔子当晚餐?”
“是的,大人。”
“抱歉,我不太擅长行军打仗,但到了目的地……按照常理,难道不该先扎营,再修建一些防御工事什么的吗?怎么还有时间去狩猎?唔,难道是单独派出一个小队,专门给大家搞点儿加餐吗?”
“不,不是,不是单独派出一个小队,我们大家都去了的。防御工事……将军说,只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农民,没必要那么认真。”
萨菲尔伯爵:“……好的,你继续。”
士兵便磕磕绊绊地继续讲下去。
几分钟后,伯爵大人不由再次困惑地发问:“什么?晚上同女人耍了一会儿?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呃……就是大家去睡了一个女人。”
“我不明白,这女人哪来的?你们行军打仗还带女人吗?”
“不,不带的,这女人是附近村落的一个平民……”
“她看到你们后,专门跑过来卖淫的?”
“不,不是,就是……就是她独个儿走夜路,恰好路过的时候,被我们给瞧见了,然后……然后,四队有几个人建议,闲着无聊,不如把她叫过来,给大家也找点儿乐子。”
“……找点儿乐子?”
“呃,就是将她扒光了衣服,然后,再把腿……”
“行了,我懂了,不必详细讲。只是……你们将军就这么放纵着,都不管的吗?”
“……他是带头的。”
“……”
这么一问一答,朝堂上鸦雀无声。
彼时人人脸上都有怒气,甚至连被架空的国王,那张冷漠的脸上,都显现出了一腔愤恨。
不过,以他们一贯不敢让人高估的道德标准,多半不是恨那些将军士兵们狩猎玩女人的事,而是恨他们忙着狩猎玩女人,却忘记了那是战场,忘了自己身上的职责!
相反,与他们的愤慨相比……
士兵反而渐渐进入了状态。
他的讲述比之前变得流畅很多,胆子似乎大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没那么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