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
“那是一个流氓。”
“哦?”
“我不想污了大人的耳朵,但那人对我……总之,做了极恶心的事情。”
“恶心?他伤害到你了吗?我是说,他打你、骂你、欺辱你了吗?”
“怎么可能呀?我是贵族,他只是一个贱民,怎么敢动我一下呢。”
“可你说的极恶心……?”
“大人,那些没教养的贱民就像蟑螂一般,他们不经意的举动就已经足够恶心人了。”
“这样吗?””杰米的语气略略冷了一些:“那是该被惩治的。”
韦伯斯特男爵夫人不疑有他,赞同地说:“没错,我让警察将他抓了起来。”
“判刑了吗?”
“判了五年呢!”
杰米轻轻地说:“五年啊!”
韦伯斯特男爵夫人还毫无所觉地说:“您也觉得太短了,是吗?一个贱民在冒犯了贵族后,竟然只需在牢里轻轻松松地待上五年,也不知道是那个傻瓜制定的法律。但好在,神明终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怎么讲呢?”
“那所监狱遭遇了一场大火,将那个贱民烧死了在了火里。”
杰米故作吃惊地望着她:“什么,他死了?”
韦伯斯特男爵夫人肯定地回答:“应该是烧死了。”
杰米的声音又变得有些低沉起来:“所以……您觉得,这样才够吗?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才足以弥补他对你不经意的冒犯吗?”
韦伯斯特男爵夫人依旧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她一时间沉浸在了过去的回忆中,一不小心便想起来自己曾经本不该有的、对一个粗野贱民的那份悸动,与此同时,曾经的那种羞恼不甘的情绪便又一次直冲上了头,脱口而出:“啊,只是一个贱民罢了。”
室内突然变得很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
“唔,也许你这话说得很对呢。”
杰米面上依旧挂着微笑地附和了一句。
然后,他不想再和韦伯斯特男爵夫人交谈,转而看向站在旁边发呆的文森特,客气地问:“这位就是韦伯斯特男爵的下一任继承人吗?”
文森特忙鞠躬行礼。
但他向来是个没主见,又被母亲管得很严,行完礼后,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说什么,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母亲。
韦伯斯特男爵夫人立刻从旁插话:“正是呢!我的儿子文森特是很有才华的一个杰出青年。他一直都在努力求学,是连老师都要频频夸赞的好学生呢……”
杰米闻言就将目光投了过去,依旧漫不经心的语气:“唔,是这样吗?”
文森特突然受到关注,吓得微微一跳:“呃……是的,大概是的吧。”
他局促地揉着衣角,又把脑袋低了下去。
“亲爱的,你总是那么谦虚!”
韦伯斯特男爵夫人立时从旁搭腔,兴致勃勃地又要将儿子夸上一轮了。
然而,杰米却突然皱眉:“上学?您说他在上学?”
韦伯斯特男爵夫人茫然地点头:“是啊,是在上学。”
杰米再次追问:“难道不该是在军队中吗?”
韦伯斯特男爵夫人隐隐有些不安:“我……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军队中呢?”
她勉强笑了笑说:“多多学习不也很好吗?”
“学习是很好,但是……”
杰米唇角噙着微笑,很是耐心地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两位是为了袭爵而来吧?”
韦伯斯特男爵夫人同她的儿子文森特不由都点了点头。
“但据我所知,韦伯斯特男爵的这个爵位,是要为国王陛下而战的。”
“哦,是,是这样的,我丈夫就是在一次镇压反抗军中牺牲的……”
“但您的儿子并没有继承父亲的遗志。”
“上战场太危险了,大人!请您理解一位母亲的心情,我想让文森特平平安安的。”
“我当然能理解您的选择。”
杰米笑容可掬,又善解人意地附和着说。
及至等到韦伯斯特男爵夫人松了一口气后……
他才慢慢图穷匕见地告知:“但是,这样一来,您的儿子便不符合袭爵标准了。”
“什么?”
韦伯斯特男爵夫人被这个消息惊地张大了嘴。
杰米当即有理有据地同她讲了讲这个规矩。
却原来,这是早年旧贵族的一条老规矩了。
正所谓,享受权利的同时,也必须履行义务。
所以,国王赐予爵位,接受爵位的人,便要履行服役的职责,毕生都为国王执剑而战!
但这个含糊的老规矩,其实早就被清扫到了故旧纸堆之中,没什么人正经遵守了。
那些旧贵族们在有了权势后,谁还愿意继续去战场打生打死呢?别说近些年压根没爆发什么大型战争,哪怕真有战争了,他们多半也都是要躲在后头的。
只是,有趣的地方在于……
这个老规矩虽然已经没人遵守,但又确实始终存在,还从不曾被正式废除。
因此,杰米此时拿它来卡韦伯斯特夫人,不让她的儿子袭爵……
虽说有些不近人情,可哪怕说到外头去,依旧算是合乎法度,没什么错处的。
韦伯斯特男爵夫人听了这个规矩,当即难以置信地喊出声了:“这不公平!我的儿子怎么就不符合袭爵的标准了呢?只因他没上战场吗?可你也没有呀!你不是伯爵吗?你也没有去过什么战场呀!”
听到母亲居然攀扯起了伯爵……
文森特十分慌乱地看了看她,嘴唇微动,却又没什么勇气说话。
然而,杰米依旧和气地回答:“如果陛下让我去战场,我自然会去的。”
韦伯斯特男爵夫人当即学以致用:“如果陛下需要文森特去,文森特也会去的。”
杰米微笑了一下,耐心地解释:“抱歉呀,夫人。您这个理由就不太合理了,我想,陛下若是要吩咐什么,应当不会越级去指派什么男爵的。更何况,如今您的儿子,连男爵都不是呢。”
什么意思?
这个借口只有伯爵能用,男爵就不能用吗?
韦伯斯特男爵夫人大脑一片混乱。
但只有一件可怕的事情,却是清清楚楚浮在脑海中的:
文森特没办法袭爵了!
韦伯斯特家要变成自己最看不起的平民了!
这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意识到这一点儿后,韦伯斯特男爵夫人便猛地清醒过来,立刻愤怒地瞪着杰米,脖颈和额头的青筋根根都在蹦跳了。
末了,她突兀地尖叫起来,声音近乎歇斯底里了:“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你为什么要害我的文森特,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并没有害你呀。”杰米还是好声好气地同她解释:“只这些年,陛下实在给出去的爵位太多了。因此在袭爵上不免卡得严一些,我也是想给大家行个方便的,但文森特实在不符合……”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将目光投向文森特,装出一副亲切的口吻,随口瞎说着:“这位先生,这位老夫人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但您或多或少,总该知道一些吧?这事但凡有点儿交际的人,都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这位文森特其实是没什么交际的。
但在他母亲那般令人抓狂的管制下,还是首次有人询问他的意见。
他一方面不好承人自己不知道,另一方面也是觉得母亲这样胡搅蛮缠实在有些丢脸,就壮着胆子假装说:“嗯,我好像是听人提过的……”
杰米鼓励地看着他。
文森特因此更加大胆起来,还主动建议说:“母亲,呃,是有这么一回事的。伯爵大人也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去他妈的规章制度!
韦伯斯特男爵夫人见儿子居然如此轻易就被忽悠了过去,几乎要被气晕过去。
她恶狠狠地盯着杰米,当即怒不可遏地大声诅咒起来:“啊!你这奸佞小人!我们韦伯斯特家族一直效忠国王,对陛下忠心耿耿,从不背叛……你如此仗持陛下宠爱,残害忠良,早晚有一天是要遭到报应的!你且等着吧,神明是绝不允许你这样的恶人过上好日子的!你会不得好死的!”
杰米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放松身体,懒洋洋地靠到了椅背上,轻轻地说:“说实在的,夫人。但凡你能不带偏见地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你就会发现……在这世界上,日子越过越好的那一类人,统统都是恶人呢。”
“要不是我的良心每日都在哭天喊地的,我也是情愿当个坏蛋的。”
“行啦,快别搁这儿唧唧歪歪了。”
“走吧!带着你儿子一起走吧!”
“好好回乡下去,体验一下平民的生活,总不至于就要了你的命罢?”
“我已经很宽容了,你这个自私自利又令人厌恶的老妖婆!”
“从今以后,别再来碍我的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