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蒙特终于撤军了。
长长的队伍如蜿蜒的长龙, 缓慢而有序地离开了两国边境,也离开了这个留下了很多士兵生命的战场。
后续应该还会有同安东国的谈判,关于重新划定两国边境线的扯皮, 但这些就不关军队的事了。
阿托斯马里诺归心似箭。
他一方面无比想念自己的妻子阿西丽亚,另一方面实在受不了莱奥尼时不时看过来的阴郁视线了,只想拼命逃离。
显然,博蒙特王临死前的那道王位继承人的旨意,直接让阿托斯被迫对上了莱奥尼。
对莱奥尼一直存在着严重心理阴影的阿托斯,每次都要强忍着已经盈眶的泪水, 不停地在心里说‘我是凯丝的叔叔, 不能给凯丝丢脸,不能给凯丝丢脸’,才勉强撑过几次对视。
这事儿对一个励志吃喝玩乐的纨绔来说太难了。
在回王城的一路上, 阿托斯战战兢兢, 时不时就焦虑到失眠。
“莱奥尼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他私底下对格雷夫斯哭诉:“那位殿下从小就冷血无情,他一定会把我和凯丝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格雷夫斯没见过莱奥尼小时候过于非人的一面。
所以, 他对阿托斯的恐惧十分不理解:“亲爱的朋友,你手里有一支军队,你是军队里的高级将领,而你的侄女凯丝是名正言顺的二王子妃, 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国王指定的下一任王位继承人。我承认,莱奥尼殿下确实颇有威势, 可你本身也有同他对抗的力量啊, 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呢?”
“我就是怕……”
阿托斯哭唧唧地说一长串:“你不懂, 格雷夫斯。战场上, 大家虽然都在被迫杀人,可我们都知道, 那是一条条的人命,而且,大家战场上是为了杀敌,战场下却都还是个正常人。”
“但那位殿下不同,他杀人就像随手拔草。”
“很久以前,我曾亲眼见一个侍从为捡地上的东西,由于弯腰低头,没能抬头看,不小心一头撞在了莱奥尼的身上,那位殿下便抽出刀,想都没想,一刀就捅了过去。”
“他还发明过一个残忍的、用人命取乐的游戏,我想你可能也听说过,埋在地里的人头……”
“再可怕的人,我知道那是一个人,行事会有顾忌,也会有自己珍爱的人、事、物,所以害怕也有限度。”
“可那位莱奥尼殿下,他没办法揣测,也没有人的感情。与他同行,就像与危险同行、与狼共舞,我们很难预测这头狼打算什么时候扑过来,一口咬断人的脖子。”
“好比现在……”
“我真担心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刀就把我给砍了。”
格雷夫斯有些愕然。
但好歹也算多年好友,他虽认为阿托斯说话总是略有夸张,可大体上的判断还值得信任,不禁有些感叹:“真没想到莱奥尼殿下是这样残暴的人,平时倒是……没怎么看出来。”
“呃……”
阿托斯犹豫了几秒,又吞吞吐吐地说:“那个……这几年,很多人认为……认为他改好了。因为帕特尔老师……你也知道的,也许,也许是改了点儿?”
他这话说的连自己都不信。
可为了不辜负帕特尔老师的一片苦心,也不想让老师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还是半道改口,描补了那么半句。
不过,格雷夫斯向来精明,只简单一听就听出了阿托斯的言不由衷。
他暗自在心里又叹了一声:都说本性难移,想来也没那么容易改好。
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最后,还是格雷夫斯好心地又安慰了一句:“你先不要自己吓自己。如我之前说的那样,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已经不同了。现在的你是一军将领,二王子妃的亲叔叔,也不是谁都能来随便砍你。”
阿托斯哭丧着脸,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道理都懂,但还是怕’的怂包表情。
格雷夫斯好笑又无奈,只得又安慰了几句,这事才算过去。
但事实上,从始至终,莱奥尼都没将阿托斯视为敌人。
他很难对一个经常性被自己吓得哆哆嗦嗦、泪眼汪汪的男人升出什么敌意。
然而,这位高傲的神之子其实忽略了重要的一点儿……
阿托斯尽管经常性哆哆嗦嗦、泪眼汪汪,可他既没在战场上畏战逃跑,也没做过什么拖后腿的事儿。
政务搞不清楚,就是‘格雷夫斯捞我’;战场搞不清楚状况,就是‘乔恩、斯蒂文,我挚爱的亲朋,你们去哪了’;甚至博蒙特国王在的时候,还会出现‘陛下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的情况。
从头到尾什么也不会,从头到尾什么也没错。
可以说,阿托斯名声不好,但真没搞砸过事情,反而人缘好得出奇。
谁能拒绝一个家世超好、有钱有权、偏偏脾气也好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