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可以面不改色地面对鲜血和死人,也可以狠心对那些想伤害自己、伤害自己家人的恶徒们给予重重的反击,却没办法对一个没有恶意的灵魂下手。
最后,当他快要无计可施的时候,答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安东·布鲁克纳的《第七交响曲》。
同样也曾被称为“英雄”的交响曲,却和贝多芬的《英雄》截然不同。
如果说后者雄浑壮阔、慷慨激昂,是大英雄、真好汉;
那么前者更像一个普通人、一个凡夫俗子,不太聪明、不太勇敢、也不是特别能干,每天都在面临失败,却依旧对生活充满热爱,一如作曲家本人。
安东·布鲁克纳是个矮小、略胖、中年秃头,并不怎么英俊的男人。
他一直有着无可救药的浪漫情怀,多次向身边漂亮的女士们求婚,全都被拒绝了,终身未婚。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创造出管弦乐史上的高峰。
那些长达六、七十分钟,令人感觉冗长的交响曲,每个乐章都具备着史诗般的风貌,值得所有人为之大书特书。
《第七交响曲》的第一乐章以弦乐器的颤音开始。
作曲家声称是在睡梦中梦到了这一旋律,醒来之后记下,然后写入了乐谱。
很难说,这其中不含有什么玄幻的元素在。
正如海伦娜曾说的那样,也许生命本就存在着难解的奥秘。
开篇这种弦乐器的朦胧颤音,极具个人特色。
甚至从乔恩目前的角度来说,乐声已然脱离了音乐的范畴。
灵魂的世界之中,那种奇特颤音所带来的震颤,成功唤起了他身体中的所有知觉,清楚地感知着脉搏、心跳、呼吸的轻轻震动,甚至大地、甚至星空、甚至灵魂!
乔恩恍然意识到,世间万物每时每刻都在不停息地发出着自己的声音,只是人太渺小,耳朵总会疏漏很多声音,或者身在其中,直接无视了那些声音。
然而,当他终于意识到、并成功听到的时候,那些声音就都在热情、积极地回应着他,而他只需微微勾起手指,像是轻轻拨动琴弦那样……
“铮”的一声,执着冲过来黄色光球骤然停住!
当它自身的旋律被打断后,就像程序卡住的小机器人一样僵住。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呢?
于是,《第七交响曲》第二乐章的挽歌被轻轻地奏起。
中音大号奏出了浸透悲思的旋律,哀伤无边无际地蔓延着。
一种莫名的感悟,让乔恩无师自通地调整了黄色光球自身的旋律,使之与这一刻的乐曲共鸣。
——我已度过凶险的大海。
——如一叶扁舟,抵达宽阔的港湾。【注】
生前的一切终究已经逝去。
死亡将带给人平等而永久的安息。
黄色的光球在旋律中,又一次变回了黄色的狮子,接着,又从狮子变回了那个男人。
他睁开双眼,惊奇地看了看自己,又似乎意识到什么,百感交集又感激地注视着乔恩,接着,化作点点星光散去了。
现实中的乔恩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还没从灵魂的世界中彻底回归,目光下意识地追逐着那些常人所看不到的灵魂之光,看着那些瑰丽的灵魂成功散入山川河海,融入到这个也许不算好,却同样美丽的世界之中……
《第七交响曲》的第三乐章,谐谑曲,小号、小提前、单簧管,奏出快乐的舞曲主题。
一切回归到了最最本源之地。
乐曲让人忍不住地想到大自然,想到故乡,想到童年时无穷无尽的快乐时光。
然后,仿佛有什么冥冥的声音愉悦又满意地倾诉着:
——这才该是灵魂真正的归宿。
然后,一张猫脸出现在眼前。
不对!
应该说斯蒂文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他生得真不算英俊。
可随着年轻的增长,面部轮廓也越来越凌厉,像是有什么锋锐的刀子在对其日夜地雕琢一样。神奇的是,在这样的雕琢下,线条竟然不会显得很尖锐,和某些猫咪一样,明明是V形脸,可在毛茸茸遮掩下,往往给人一种圆脸之感。
此时,这张脸挂满了忧心忡忡的表情。
但他装得挺平静,还用了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终于醒了,再不醒,我真得去找治疗师给你生灌三大碗草药汤了,苦得要死的那种。”
“我希望,你下次能坦白地说想我、担心我了。”乔恩不以为意地说。
然后,他懒洋洋地不起来,还将头在斯蒂文的腿上蹭了蹭,笑嘻嘻地说:“我现在很累,等我缓过来,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第七交响曲》的第四乐章,终曲。
再次回归第一主题,小提琴、中提琴在高音区渲染气势,木管乐抛洒着花束,号角推动着音乐展开,英雄回归!
宛如一首优美的长诗被朗诵到了结局部分,赞歌稍息,余韵悠长。
但不同于贝多芬式斩钉截铁的英雄主义式结尾,对布鲁克纳来说,结尾其实是另一种开端。
——人终究会获得救赎。
——人的生命也就是一场循环。
终点即是起点。
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