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蜜娘走后,李夫人就道:“这姑娘凡事极有主见,若是旁人恐怕期期艾艾的,还得找长辈做主。”
孙姨娘替李夫人管着家,耳目众多,李夫人想听谁的八卦,她都知晓,见李夫人提起方才走的那位阮姑娘。
她遂道:“这姑娘前天还出去玩了一趟,听闻画画也很成,说她画的画跟真人似的”
“唉,谁年少的时候不是这样诗情画意。”李夫人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只可惜到最后都被柴米油盐酱醋茶淹没了。
不用去李夫人那里,蜜娘算是太快活了,正好定二奶奶想教她庖厨,她就跟着娘学。
“你不必什么菜色都学,学会几道大菜,是那么回事就好。”
这对她完全就是摸鱼,蜜娘早上学一会儿菜了,就会开始练字作画,午睡一个时辰,再起来看书弹奏琵琶。
不过,因为端午节临近,天气闷热起来,定二奶奶也让蜜娘做几个五毒香包。
家中开始包起粽子来,一般江陵人吃白水粽,定二奶奶也是包的白水粽,李家这里送来不少粽子过来,定二奶奶遂回送了一坛咸鸭蛋。
“娘,不知道为何别人也腌制咸鸭蛋,但就是没您做的好吃。”
“就跟你读书作画比别人好一样,娘不过是多动脑筋罢了。”
蜜娘歪着头笑,娘虽然没读书,也不识字,但是比谁懂的道理都多。
端午过完,李家完全开始筹备李老太太的寿宴了,蜜娘家里也备下寿礼,阮嘉定早在外边定了寿桃寿面,定二奶奶打听到李老太太信佛,遂只让女儿抄一本佛经送去。
“娘,不绣吗?”
若是更上心些,绣一本佛经更能体现阮家的用心。
却见定二奶奶笑道:“费那个神做什么,若是绣佛经,咱们娘俩得没日没夜的做了。你平日里就天天练字,现在抄一本佛经,也相当于练字了。”
她看着蜜娘道:“和李家这里,有你爹的交情就行了,你爹知晓如何做。”
蜜娘勾唇:“那就太好了。”
这是蜜娘第一次见到李家老夫人,她看起来非常年轻,头发都没白几根,头上缠着一块镶着碧玉的抹额,很是养尊处优的样子。
定二奶奶带着蜜娘和恒哥儿磕头起来后,李老夫人听旁边丫头耳语一番,才道:“原来是阮孝廉的家人,如今住在这里可习惯么?”
“托老太太的福,一切都好。原本该给您请安的,但是我们小门小户人家托生,也怕冲撞了规矩。”
蜜娘暗道她娘真是厉害,李家也不算地道,人家救了她家的公子,全家也就李夫人头一日还算知礼,教她学琵琶也拢共就教了两次,之后就故作忙碌,让蜜娘只好自己说不来。
这些事情定二奶奶是女人,感受也更细微,自然觉得没有受到尊重。
故而这个时候说阮家小门小户没有来拜见,言下之意是你们嘴上说的好听其实是瞧不起我们阮家,你们李家士族又如何,我们阮家四世三公,也不是你们能轻慢的。
李夫人暗道不好,要知道老夫人这个人是最讲面子的,否则她和妯娌二人也不会挑儿媳妇挑的这样困难。
她当然也不算瞧不起蜜娘,实际上她还是很喜欢这个有天赋的姑娘,但是学琵琶算不得大事,主家有寿宴要做,那才是大事啊!
“阮夫人真是谦虚了,你们阮家四世三公,若非是阮孝廉热忱,也不会和我们李家结缘。既然你们住在这里,有什么要的只管和冠儿他娘说才是。”
明明阮家相当于辟了个院子,单门独户的又不花费李家的钱,如今这说法倒是弄的跟寄人篱下一般。
定二奶奶笑道:“原本是我的这个丫头想找李夫人学琵琶才来的,岂敢劳烦您家里,等她学成了,我也就一偿夙愿了。至于说我家相公热忱,唉,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大冬日的冰块那么厚,谁见了不怕,偏我们家爷自小擅长水性,他又是个读书人,若是见死不救,岂不是让人笑话,您老啊,就别夸他了。”
这话蜜娘都听了叫好,到现在,李家在明面上都没说过阮嘉尚救李冠的事情,好像是阮家攀附一般。
说小了是疏忽,说大了就是傲慢呗。
李老夫人这个寿数的人最怕听到什么“死”字,她人老成精又怎么听不懂这定二奶奶的言下之意。
是啊,冰天雪地,跳河救人,这是大恩,你们却拿人家当个穷亲戚。
阮家虽然如今还是举人,但将来若是入朝,身后有阮家相助,宫里还有皇后娘娘,即便没了皇后,还有一门二公。
大家交往是平等的,你们却当我们是穷亲戚,李家人到现在她们也只见了李夫人一人。
李老夫人打了个哈哈,内心有气,现在也不能发作出来。
还是李夫人忙笑道:“蜜娘这孩子十分聪慧,我教了她几次,她悟性极高呢!”
“还要您多悉心教导才是。”定二奶奶也笑了,没有半点方才的锋芒。
这定二奶奶的意思很明确,当初也没让你教,是你们家非要让你教,让你教也不好好教,难道你家里天天有事还是理由了?你不想教就早说,她又不是不能找别人学。
蜜娘暗自为她娘竖起大拇指,方知道什么叫做,该出手时就出手。
她们是住在李家最近,来的也最早,请安完就被安排到下首坐着。
很快李家宾客盈门,本家也来了不少人,还有跟李家联姻的人家,李夫人和二夫人娘家这些人。
“宋老夫人来了。”
蜜娘看周围人的神态,约莫知道宋老夫人应该身份挺高,门口很快出现一个十分威严的老夫人,被李夫人请到上座。
两位老人不过寒暄一两句,宋老夫人身边带来的一位姑娘却十分亮眼,她身形高挑,眉目清丽,一举一动无不提现良好教养。
“这是贵府四姑娘吧,真真是翰林老爷的女儿,清贵极了。”
众人夸赞时,宋四姑娘也谦逊的笑着。
不时,又来了一位黄姑娘,黄姑娘三寸金莲,一走进来,就让李老夫人称赞:“这姑娘脚裹的可真好。”
蜜娘深觉得可怕,就为了一桩所谓的婚姻,就得裹小脚。她前世是裹过的,简直就是非人的生活,连走路都不能多走。
为了取悦皇帝,她不仅忍受着裹小脚,还得用小脚跳舞。
早先还觉得疼,后来只觉麻木了。
再看黄小姐虽然脸上带着谦虚,实际上眼里带着得意,她还时不时看看宋小姐的脚。
此时又说李老爷李覃的任命下来,任翰林院为翰林院侍读。
众人又是奉承,气氛越发热烈。
以至于李夫人当场让人又定了菜来,不得不说李家的席面还是极好的,湖广之人多喜辛辣,蜜娘本人也是无辣不欢。
但是为了怕脸上长包,每次都非常克制,今日因为饿的久了,在席上胃口大开。
她闷头吃饭,席上的人却八卦起来,一人道:“我看李家大夫人是看上宋家四姑娘了吧,哎呀,那送的见面礼可是贵重的很。”
“这也不奇怪,宋家和李家门当户对,年貌相当。”
“不,黄姑娘也被老太太和二夫人称赞呢。”
…
原来宋、黄二位姑娘都是来打擂台的。
恒哥儿年纪小,怕他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吵闹,已经被二妞抱了回去。但定二奶奶又担心儿子,故而提前带着蜜娘离席。
反正她们来拜寿的目的已经是做到了。
在回去的路上,定二奶奶问蜜娘:“娘今日说了那番话,你如何看?”
蜜娘知道这是她娘开始把她当大人看,明说是问她意见,其实在考究她。所以她笑道:“娘说的话,女儿觉得甚好。李家看到如今李冠活蹦乱跳,早就忘了当时他几乎快淹死,都无人救的惨状。分明是她们让咱们来学琵琶的,却闹的跟咱们打秋风似的。李夫人不过面子情,这位老夫人甚至连咱们的救命之恩都绝口不提,说不上嫌贫爱富,不过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罢了。”
如今他们儿子好了,因此早就忘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再有,娘说这些也是提早说明,咱们家不是上门攀龙附凤的。既为了爹爹,也为了女儿。”
定二奶奶笑道:“你倒是个小机灵鬼。”
蜜娘摇头:“女儿觉得您比爹爹看的清。”前世爹以为世家大族讲信用,又觉得人家有门楣,故而以救命之恩要挟亲事。
李家后来没有从蜜娘倒不觉得如何,但就为了撇清关系,在救命恩人死后,对人家孤女不闻不问,也能看出她家不怎么样。
娘却在短短几个月就看清楚了李家真面目,这样闹一出,反而大家关系更客气纯粹,女儿才不会被讲闲话。
定二奶奶摇头:“不是我看的清,而是这李家也不是常人能进的,做他们家的媳妇不容易。”
“反正横竖和我无干,我一个小小江陵的女子,家世平平,又没裹脚,巴不得大家都不认得我才好呢。”蜜娘笑道,她在荆州府出头是为了结人脉,保护爹娘。现下爹娘远离是非之地,又都在身边,她只愿平淡度日就很好了。
但许多事情往往事与愿违,你越想出风头时,未必能出风头,可你越想平静时,却平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