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大家伙儿无言以对, 纪忱江哈哈大笑。
翻身下马,他潇洒将马鞭扔给乔安,“都放轻松点, 轻易打不起来,我带你们来, 不是为了叫你们枉送性命的。”
他刚才骚气一下, 也是见众人太过压抑。
纪忱江清楚, 九十九步之后的最后一步,若走不好, 回头不见血的麻烦, 会死更多人。
所以他和卫明商议过后,早就做好了徐徐图之的打算。
卫明接着纪忱江的话, “辛苦一年多, 大家伙儿也该放松放松了,接下来, 王上要给大家看些好戏,给将士们松松筋骨。”
将士们不明所以,但纪忱江和卫明这么说了, 都不自禁放松下来。
原本将士们已做好了准备, 要跟京都将士决一死战, 这会子都怪着嗓子大声叫好。
因人数太多,吓得远处警戒的禁卫和羽林卫警惕不已。
可纪家军完全不慌, 就地扎好营帐,该喂马的喂马,该做饭的做饭。
京都探子很快发现, 二十里外燃起了烟火,好似还有人在放歌。
京都:南地人是不是疯了?
若纪家军知道他们的想法, 定要笑死,这才哪儿到哪儿。
知道不会立马打仗,周奇手下的四平将军,将三万将士们分了队伍,后退十里,圈定军田,翻地准备种田。
几万个人吃喝拉撒,只靠南地支持不太现实,他们一路打过来,各州县也都交出了不少辎重,才能支撑他们一路打到京都。
如果不跟京都开战,要先扯皮,谁也不知需要多久,南地才刚过春耕,北地现在种地也还来得及。
谁都不肯浪费这大好时光。
王帐中,纪忱江和卫明、卫喆,带着周奇等人在议事。
卫明沉吟:“无人叫阵,他们不打算打,禁卫和羽林卫里说不定掺杂了多少百姓,若咱们攻入京都,立刻就会推翻万民书造下的大好局势。”
卫喆蹙眉:“我已叫人跟京都的暗探联络,可现在各城门把守的都严,一时间难以传出消息来。”
周奇憋气,“难不成咱们就只能等?”
祈太尉拍他,“你急什么,不是还可以派使节入京都吗?”
打是肯定能打,可他们不是打完就跑,只要图谋以后,不免就要忍耐些。
周奇一个大老粗不懂这些,他听得更下气,“圣人不是疯了么,那万一京都要是杀了使节呢?都是咱们培养出来的好儿郎,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去送命?”
“若真疯,就不会用这样无赖的招数。”纪忱江笑得慵懒。
“你们是不是忘了,咱们这位新圣,做皇子的时候最擅长算计人?”
他在京都中毒差点死掉那次,就是这位新圣的手笔,若新圣知道自己中了五蛇散,有毅力戒掉的话,能恢复几分清明也说不准。
只可惜,他已经将局势推动到了最坏的时候,如今不过是困兽犹斗,没什么好急的。
卫明也不急,笑眯眯道:“无妨,两国交战还不杀来使,咱是光明正大清君侧北上的,从头到尾都约束着将士们没胡来,若新圣真杀了来使,咱们倒是省事了。”
那样,他们就能将‘清君侧’进行到底,以担忧圣人被挟持才会如此荒谬的理由,攻入京都。
想到这儿,卫明苦笑着摇摇头,“虽话不中听,可更叫人担心的,倒是他不疯了,好好叫使节出来。”
那他们就得准备好慢慢磨,这才是让将士们置办军田的缘故。
*
果不其然,众人商议了半晌,很快派了能说会道的使节入城。
使节心里淡淡发凉,哪怕知道自己绝不会白牺牲,可王上和将军他们为啥一点都不担心他可能会送命?
他战战兢兢入了京都,很快就得到了新圣的接见,还是在大朝上接见他的。
等使节被大张旗鼓好生送出京都时,他也想明白为何王上和将军他们都不担心了,脸色难看得很,都恨不能自己是被杀了还更好些。
“王上,圣人说,文氏先祖有从龙之功,于大睿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不好叫功臣寒了心,要将所有文氏族人从各地召回,一一审问过后,才能给他们定罪。”
使节无奈极了,“文皇后和文国公直言道,若文氏有族人不争气,他们愿意接受任何罪责,但要求公正严明审问,昭告天下。”
“满朝文武都为文氏说话,甚至城中百姓们也说文氏名声不错,愿意等个审问结果。”
纪忱江和卫明四目相对,两个人并不意外,那畜生玩意儿不疯的时候,向来很会动心眼子。
这仗还真就没那么好打。
“那就按计划行事吧。”纪忱江淡淡道,他早预料到了这点。
哪怕是顺利‘清君侧’,只要新圣将自己和满朝文武、京都百姓们绑在一起,他要是铁血手段直接杀了圣人,就真成了乱臣贼子。
他肯定,那些蛰伏在外的文氏族人,乃至新圣的母家族人,会层出不穷的打着为圣人报仇,复辟大睿的旗号闹腾。
到时候天下仍然会乱,新朝也立不稳当。
周奇和祈太尉有些不解,“什么计划?”
他们俩咋不知道?
卫明笑眯眯道:“咱们这一路把大部分封王、世子、权贵都抓了,可还没处置呢,万民书也该来了。”
新圣想用民心来桎梏他们,那他们就以民心反击。
若京都百姓们看到其他封地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还能处置曾经欺压自己的皇亲国戚,他们真能铁了心支持上位者吗?
想都不用想,即便京都百姓比旁处过活的好一些,可权贵也不少,没人天生喜欢做活肉。
*
五月里,在一部分将士轮值,大部分士兵种田的情况下,将千余亩军田种完,还请了京郊老庄稼把式过来教导,很快田地就生生向荣起来。
此时,豫州被百姓推举出来的百余名百姓老者被送到军营,纪家军将他们请到了京都城门十里出,搭了高台。
豫州百姓从早到晚不停地念出这些人曾经做过的恶,造下的孽,整整用了十天。
用绢布制作,以血为墨的万民书,绕着台子两圈还有余。
这样大的场面,引起了京都不少人的注意。
待得念完后,纪家军将豫王府男女老少两百二十七人,连同作孽比较多的一百三十权贵都送上了断头台,由豫州青壮亲自动手,砍了他们的脑袋。
血足足流出去二里地,惊得京都里的权贵们,还有未曾离京的荆王和离王等人几乎吓破了胆,屁滚尿流入皇庭,死活不肯再出来。
太极殿损毁了一批瓷器,送出了一批宫奴,再无其他动静。
纪家军也不急。
六月里,轮到了衮州。
七月里,荆州。
八月里,轮到了被抓的最后一个封王,那位刚被封为贺王的大皇子。
此时,纪家军的将士们已经吃上了自己种的菜,得知贺王即将上断头台,早已经习惯了京都城外血流成河的百姓们激动了。
甚至有京郊百姓们趁着夜色,偷偷给他们送粮食过来,还有好多百姓投靠过来,偷偷给纪家军传递城里的消息。
此时,京都内的权贵和百官几乎都不敢出门,这段时日是百姓们日子最好过的时候。
再没有当街行凶的权贵,甚至那些比较嚣张的普通小吏,都没有了过去颐指气使的模样,缩着脑袋做人。
渐渐的,开始有人觉得,要是纪氏成为天下新主,也不错。
不用纪忱江派使节如京都催,就有人开始问,文氏族人到底啥时候能全回来呢?
这秋收都快过了,难不成还要留着过年不成?
万一纪家军等不及,打进来可怎么办?
百姓们求不到皇庭跟前,可官员们都住在城里,渐渐开始有百姓集结,凑到官员门前去问。
新圣气急败坏之下,没忍住,又服用了五蛇散,渐渐稳不住姿态了。
等到九月里,他抱着御印,直接带着大军出城,在阵前冲纪忱江叫嚣。
“朕乃大睿天子,是胤氏子,当初你们纪家先祖曾立下誓言,此生绝不会夺殷氏江山,你若要清除奸佞,文氏全族朕都可以交给你,你现在就滚!”
新圣叫人将五花大绑的文氏族人连同狼狈的文皇后一起,都推到了阵前。
他笑得狰狞,“若你不肯,就是违背纪氏祖宗的誓言,该叫天下人唾弃!朕保证,就是死,曾受过大睿庇佑的人,也会替朕报仇,叫你此生不得安宁!”
纪忱江骑在马上,看着新圣冷笑,“你现在承认你是殷氏子了?当初你拿南地百姓的安危威胁我杀掉所有胤氏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新圣出来叫嚣,就算是疯,也是有准备的。
他扬手让人讲荆王、陈王和离王请上来,“我是不是胤氏子,我皇叔和皇兄自可证明,若你仍有疑惑,也可请殷氏宗正来,验看族谱!”
“我就问,你认不认纪氏先祖的誓言!”
纪忱江没想到,跟新圣你死我活的二皇子陈王也会站出来,他就不怕过后新圣直接杀了他?
虽新圣再次发疯不在纪忱江预料之内,困兽犹斗却也是情理之中,他也不是毫无准备。
卫明和卫喆打马上前,眉目冷然,“定江王一脉的先祖誓言,我们王上当然会认,但谁说奸佞只有文氏?”
新圣怒骂两人,“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朕说话!”
卫明冷冷看着离王:“我乃京都阳春坊柳鸣巷邱氏嫡长子邱明朗,我邱家时代经商,京都百姓们应该都喝过我家酿的酒!”
禁卫和羽林卫都有人目光闪烁,邱氏酿酒确实很出名,他们都喝过,如今应该是离王的产业。
卫喆面无表情,比卫明声音更大,叫远远看着的百姓都听得见他的声音——
“我乃京都邱氏嫡次子邱喆朗,启丰二十八年,离王为占据我家的酒坊和酒庄,用莫须有的罪名,杀害我邱氏族人和仆从一百六十八口!”
卫明继续道:“离王不止杀了我邱家人,为了有地方跑马,驯兽,猎活肉,他从启丰十九年到三十八年期间,共害了七十几家商户,杀掉的百姓不计其数,甚至连小官小吏都避不开他的荼毒。”
“若是放任这样的封王活下去,百姓如何安居乐业?离王该杀!”
怕两人气势不够,周奇带着荆州来的百姓上前,“荆王一脉已经得了该有的报应,罪魁祸首荆王也必杀!”
祈太尉高举着一个木匣,“陈王与南疆勾结,害死我南地百姓无数,也该死!”
在新圣愈发扭曲的面色中,纪忱江淡淡看着他无能狂怒的模样,“这还不算那些助纣为虐,为非作歹的权贵和官员,具体得百姓们说了算,若陛下肯将人都交出来,我即刻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