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太尉大声喝问:“什么是最重要的?”
周奇带领将士们高喊:“是兵符!”
周奇怕跟齐旼柔来的人听不到,喊得格外响亮,“这是老王上身死之前,发现自己王印不见后,下的最后一道王令,王印只在王府内用,出了王府,一切以兵符为准!”
祈太尉看着脸色愈发苍白的齐旼柔冷笑,“纪家差点被你害得死绝了,你以为老王上喜欢你,就由着你来霍乱南地?你做梦!”
他掏出一封带着暗褐色血迹的信,“原本,我不想叫王上被人知道,自己有个通.奸、毒害亲夫、杀子的母妃,免得叫天下人嘲笑,你还真特娘当给你脸了是不是?”
“王上死之前,挣扎着起身,写了休书,而后吐血身亡,我跟南地的老臣都在旁伺候着,七出你犯了几条,要我给你数数吗?”
纪忱江一直跪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有时候适当示弱,还是有好处的,这是他从阿棠那里学到的。
在这个关键时候,能得到天下百姓的怜悯,绝不是坏事。
齐旼柔没想到,对她百依百顺的老定江王,竟还留下了这东西!
她走之前,他看她的眼神,分明还是痛苦占了上风,他怎么忍心?
她眼泪流的更凶,“不,你在撒谎!不可能!他不可能休了我!我,我给他生了孩子,我生了江儿!!!”
她看向纪忱江,声音尖锐惊惶,“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生母,且不说你父王已经死了,没人能替他休了我,就算我不是定江王妃,我也依然是你的母亲!”
祈太尉嘲讽:“怎么就不能休了你这毒妇?三不出你占哪一条?”
齐旼柔既没有给公婆守过三年孝,她亲生父母犹在,还是世家,哪一条她也不占。
祈太尉还要说什么,纪忱江叹了口气,打断他的话,“祈阿叔,别说了,我来说吧。”
祈太尉心下一紧,“王上……”
纪忱江抬头看向齐旼柔,“他们都不知道,当时父王写休书的时候,我在场,只是躲在幔帐后头,父王不愿让我沾了不孝的名声。”
“可我不能认一个杀害了我父王,害了南地百姓,如今还要助纣为虐,不叫天下百姓安稳过活的人为母。”
他举起手,扬声道:“我今日在此发誓,我纪长舟若有一字假话,我不得好死,纪氏永无后嗣!”
周奇和卫明等人都震惊了:“王上!!!”
时下世人信神佛,对誓言都极为看重,纪忱江的誓言太毒,哪怕是那些权贵家眷都信了。
就更不用说跟齐旼柔来的那些人,那位泰斗定定看着纪忱江,等他继续说。
纪忱江看着摇摇欲坠的齐旼柔,“祖宗规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子女以孝待之,今日,我便割肉放血,断发去肤。”
他从靴子里掏出短刀,毫不犹豫削掉自己胳膊上的肉,鲜血淋漓的皮肉被扔到齐旼柔面前,令齐旼柔尖叫着瘫倒在地。
周奇和乔安几乎冲上来,“王上不要!!!”
主君动刀也太深了,万一伤及经脉可如何是好!
那些被齐旼柔带来的权贵家眷们,都惊得止不住后退,有些聪明的,已经偷偷跑路了。
百姓们也溜了好几个,剩下的都叫纪忱江给镇住。
那位号称最讲规矩的老学究,看着纪忱江散开头发,利落割掉一半,披头散发冲齐旼柔磕了三个响头,也红着眼眶点头。
孝道是重要,然,愚孝要不得,为了天下大义,为了万万百姓,有时候规矩也没那么重要。
定江王无愧南地异姓王的血性,他适合为天下新主!
祈太尉虎目含泪,拦住众人:“都不许动!让王上说!”
纪忱江趔趄着站起身,走到齐旼柔面前,声音冷漠,“我已跟纪家列祖列宗敬告过,此行北上,若你仍不肯悔改,身为纪家子,我要替父休妻!”
“从此,我与你断绝母子关系,齐氏女与我纪氏再无关系,望你和齐氏族人自行珍重。”
他不会杀齐旼柔,那太便宜她,后头也容易叫人攻歼。
可是,他不杀,只要他坐了那个位子,有的是人收拾齐旼柔,叫她生不如死。
尤其是绝对不会好过的齐家人。
“现在,立刻送无关人等离开!大军整顿三日,往京都出发!”
即便纪忱江此刻看起来狼狈万分,可在所有将士的心中,他反倒空前的顶天立地。
“尊元帅令!”
大军的声音传到还没跑远的人耳中,吓得他们屁滚尿流。
*
与此同时,傅绫罗已带着人,与急匆匆安排好了族谱的二叔公汇合,到达远山寺。
傅威将昏迷的祝阿孃吊在寺庙门前的大树上,他拿着把刀子,站在另一侧的绳子前。
看到傅绫罗来,他脸上露出狞笑。
“我的好侄女,你终于来了!让你带孩子来,孩子呢?”
傅威恶狠狠看着傅绫罗,甚至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别跟我废话,我知道你个贱丫头狡言善辩,一盏茶内,见不到孩子,你就给这贱人收尸吧!”
若非因为傅绫罗,他也不会欠下赌债,被逼着逃入临南郡。
他被人追债,砍掉了两根手指,砍断一条脚筋,脸皮子都受了不轻的伤。
这几乎堵住他所有过好日子的可能,叫他硬生生在临南郡做了几年乞丐!
他现在就想叫傅绫罗也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傅绫罗看到祝阿孃被倒吊着,眸底的煞气翻涌,几乎压制不住杀意。
她死死用手指掐着掌心,看向纪云熙。
待得纪云熙冲她不动声色点头,消失在原地,傅绫罗才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怒火。
她淡淡看向傅威,“你要孩子,我自然带来了,不只是孩子,我还给你多带了几个人。”
二叔公怕傅绫罗叫人误会,他老眼昏花的,都看到寺庙门口有几个香客,还有好些和尚呢。
他颤巍巍上前,怒斥傅威:“你个混账,你是想被逐出宗族吗?”
傅威得人救了后,一直被人捧着,这会儿自信空前加重,根本不理会这老儿,只不耐烦道:“有你个老东西什么事,滚——”
话没说完,他就见到了被抬出来的傅老太爷夫妇。
还有陈氏和自己的长子、三子,长女、幼女,以及他们的家人子嗣,共三十几号人,一个不落全绑了拉来了。
傅绫罗冷冷看着傅威,“二叔,你觉得,他们够换祝阿孃吗?”
傅威慌了一瞬,看到暗处的人冲他打手势,强忍着惊慌,色厉内荏怒骂:“你个不孝女,有本事你就杀了自己的长辈和亲人试试看!为了个没血脉的养母,你真要做傅氏的罪人吗?”
二叔公重重戳了下拐杖,气得眼前发黑,“她不敢,我敢!夫人,你帮老朽杀了傅老斗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傅氏不需要这样丢祖宗脸面的族人。”
傅绫罗眼睛眨都不眨,“听到了?杀!”
阿彩立刻上前,一刀下去,直接叫呜呜叫着的傅老斗身首分家。
血溅出去老远,吓得傅家女眷尖叫连连,很快传出了尿骚味儿。
傅威瞪圆了眼珠子,刀放在绳子上,“你,你,你当我不敢杀了这妇人吗?”
“她是我的养母,我自然想救,可你所求我做不到。”傅绫罗淡淡道,“我保证,若你敢伤祝阿孃一根汗毛,你和你的妻女全都会陪葬,你大可以试试。”
她懒得看傅威,扭头冷声问:“还在等什么?”
阿彩立刻又挥刀,杀了呜咽着骂傅绫罗的林氏。
陈氏被吓得瘫倒在地上,尖叫出声,“傅绫罗,你,你杀了自己的祖父祖母,你就不怕天下人唾骂吗?”
二叔公冷笑,“你们还好意思说血脉,当初傅翟在时,老两口将大儿子当个草,恨不能将大儿子的一切都抢过来给你们。
在傅翟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害死了他妻子,还想杀了他女儿,逼得夫人不得不寄居王府,那时怎么不将傅翟当傅家血脉?”
陈氏愣了下,下意识道:“君姑说大伯八字克她……”
二叔公唾沫几乎吐陈氏脸上,“我呸!虎毒还不食子呢,克她?当初自己生不出儿子来,抢了别人家的儿子去,跪在我阿兄面前,跟我阿兄保证会善待傅翟的时候,怎不嫌傅翟八字克她?”
傅威愣了下,不可置信道:“不可能……”
只是这话他说的也不算坚定。
其实从小到大,爹娘就一直更喜欢他,若非傅翟和阿爹长得很像,他也一直怀疑阿兄不是他亲兄长。
就更不用说陈氏。
二叔公捂着胸口,几乎站不稳,得亏阿晴扶着他。
他痛心疾首,“若非为了傅翟这孩子不叫人说嘴,我早就看不下去了,当年傅翟的阿爹在城里打工时钻寡门,叫寡妇的婆家给逮住打死,傅翟的阿娘受不了打击,生出孩子就大出血去了。”
傅威更傻眼了,他也知道傅氏有这么个族人。
陈氏也听过,她哆哆嗦嗦看了眼血泊中的公婆,“那,那不是个死胎吗?”
二叔公冷哼,“生下死胎的是你的好君姑,她怕自己的君姑责骂,和傅老斗跪着求到阿兄面前,要了那孩子去。阿兄不愿叫那孩子成为孤儿,才同意了。”
当时,二叔公的兄长是傅氏族老。
“结果呢?若真是血脉至亲,你们会做出这等畜生不如的事来?”
寺庙里的和尚低低念佛号,真是造孽啊。
胆战心惊的香客也恍然大悟,一直听说绫罗夫人与母家关系不睦,还有人私下里传不好听的。
消息灵通的都知道是傅家不做人,但到底少不了说傅绫罗不孝不悌,枉为人子。
今日听到这桩隐秘,原本说不过去的,就都能说得通了。
若这会儿傅翟那远嫁的长姊在,还有个知道内情的,当初她亲眼见到阿娘生下的傅翟。
可惜那位长姊被父母用两块银角子,卖到了汝南郡去,再无下落。
现在,知道内情的,除了二叔公再无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