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很怀疑, 自己的耳朵是受外头大雨影响,才没听清暗卫说什么。
“你说傅长御怕什么?”
暗卫:“……傅长御怕疼。”
都是男人,非要他说的那么明白?
傅娘子是怕死在王上床上, 他也不敢啊!
乔安虽然二十,可也没见过世面, 等想明白这话的意思, 正替主子磨着的墨条, 咔吧就摁断在砚台里。
他脸皮子发烧,喃喃着:“也不是没道理……”
他偷觎主子面色, 实话总是略显得残忍, 可这也确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身为长随,他顶着大红脸, 努力替自家主子想办法:“要不, 请精通房事的老媪……”
“不必。”纪忱江手下处理政务的笔锋不停,面色平静, 语气浅淡。
“飞鸽传书给纪云熙,将她手里的所有书都送到老宅来,越快越好。”
乔安大惊失色:“王上……这怎么行!”
即便王上这些年, 再也没叫人发现蛛丝马迹, 那是因为王上对自己够狠。
勒令熙夫人用那蛇蝎妇最喜欢的胭脂水粉, 与女卫一次次在脂香杂乱的场子里切磋,皮都不知道搓掉了多少层。
能有今日, 不是纪忱江病症轻了,只是他忍耐力更强而已。
乔安心道,出个精都能折磨得半死, 直接上那些图文并茂的房中秘术……这不是要命么?!
见暗卫接了命令,顶着暴雨出门, 乔安忍不住吸气,“傅长御好狠的心……她就不能体谅体谅王上吗?”
纪忱江乜他一眼,“啰嗦,有本事你别看,好叫你媳妇洞房花烛夜踹你下床。”
乔安:“……”他,他又没病,看就看!
直到了就寝时候,身周无人,纪忱江才用骨节分明的长指捏了捏鼻梁,眉目疏淡中带着几分怅然。
大雨变成暴雨,噼里啪啦砸在窗棱上,压下了一声轻笑。
小狐狸比他想得还狠,越狠,就代表她越不信他。
他不介意被折腾,只心里的苦,渐渐失了回甘滋味。
想让他知难而退,放她自由?
只盼着阿棠别忘了,他可不只会装可怜。
*
飞鸽传书也得停了雨,半下午时候飞出去,当天夜里就从定江王府疾驰出两匹快马。
翌日下午,几本带着颜色的书,就放在了纪忱江案头。
乔安好奇探头去看,若傅绫罗在这里,就能发现,这些书比祝阿孃给她的那几本精美许多,甚至还多了几张长卷,明显是纪云熙的精藏版。
待得展开后,乔安大开眼界,好家伙,全是风花雪月的男女,里里外外的衣裳可能都换了简单几块布料,松垮蔽体,不如不遮。
比起乔安的面红耳赤,纪忱江只看得面色发青,额角鼓起青筋。
刺痛都不是最要紧的,主要是阵阵眩晕,眼前泛起点点光斑,胃里也翻腾不休。
乔安没好意思仔细看,心神都仔细在主子身上呢。
见状,他赶紧将用井水镇过的巾子递过去,“王上,您别勉强自己,就算要看,也可以慢慢来,先从只有文字的来。”
带图的,要不就先留给他?嘿嘿……
“我没那么多少时间。”纪忱江面无表情,即便薄唇已隐隐发白,声音依然冷静。
秋日里必有一战。
皇庭派御史来的时间比他想的还早,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且需要更多精力放在筹谋上。
在此之前,若不安抚好小狐狸,也许趁他看不见的空档,狐狸就真跑了。
乔安见王上一意孤行,压下劝说,只能在心里感叹,傅绫罗真会折腾人。
没成想,更折腾人的来了。
宁音瞅着乔安出门取午膳的功夫,难得和声和气过来跟他说话。
“我们娘子说,王上生辰快到了,让我来跟乔大伴禀报,后宅里的花你不必管了,我们娘子会仔细照看,回头在后宅为王上庆生,过后还能做成刺玫酱,送给王上。”
乔安目瞪口呆:“傅长御是鬼吗?”她明明可以直接让王上去死,还要绕个圈。
宁音想法跟乔安略同,可她是傅绫罗的女婢,自家主子是人是鬼她都只会赞同。
话还是可以稍微说好听点,“乔大伴别这么说,我们娘子是个心善的,着实不忍心就叫那么多花儿被糟.蹋……”
“所以就来糟.蹋王上……”乔安下意识喃喃出声。
宁音:“……”
乔安看到宁音面上的微笑,胸口憋闷,“傅长御既都打算好了,何必还来问我!连王上都敢折腾,回头我得多给傅长御磕几个头,好求她饶我一条小命。”
宁音笑不露齿,“到底是要跟乔大伴说一声的,省得你安排了人,白跑一趟。”
乔安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有心嚷嚷几句,看到卫喆站阴凉地里面无表情看着他,脚尖点地。
乔安:“……”
他愤愤转身,给卫喆留下一个怒火冲天的屁股。
有跟宁音废话的功夫,他不如去给王上多准备几个痰盂,一个估计不够!
反正一个个的,都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儿,这一天天的,他就多余操心。
等他走了以后,卫喆从阴凉地出来,想劝宁音跟傅绫罗说说,万事要把握一个度。
谁知,宁音看到他,猛地涨红了脸,撒腿就跑,叫卫喆摸不着头脑。
*
外头的事儿纪忱江暂时不管,只窝在了寝院里。
难得乔安算得准,第一日,好几个碧玉宽口大肚儿的痰盂就都用上了,纪忱江吐得昏天暗地。
他不喜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将人都撵了出去,自己看书,狠劲儿上来,不免就吐得更厉害。
等乔安听吩咐进门伺候的时候,一进门就没忍住倒吸口凉气,好家伙,王上眼睛红得兔子一般。
平日里强大沉稳惯了的高大主君,突然成了不堪磋磨模样,柔弱靠在软塌上,眼角的晶莹都还没擦净。
纪忱江又长得好,这般任人采撷的脆弱,比病弱瘦削的岳者华都更惹人心疼。
乔安甚至有点佩服傅绫罗,多少年没见过王上流泪了,啧啧……
“阿棠今日在做什么?”纪忱江没理会乔安的感叹,看外头掌了灯,随口问。
吐了太多次,原本低沉悦耳的声音像用磨刀石剌过一样,沙哑得不成样子。
乔安端着蜜水过去,没忍心说实话,“听宁音的意思,应是为王上准备生辰礼呢。”
纪忱江手中的避火册子略抖了下,半垂眸子思忖,“在后宅。”
乔安没听出不是疑问句,避重就轻道,“啊,我没问,来人!”
他怕王上看出不对劲,打开窗户散味儿,也叫亲卫进来收拾。
虽然王上没用什么膳食,吐得多是酸水,味道也不好闻。
纪忱江唇角勾了勾,在亲卫进门的时候,只用大手撑住额头,闭目凝神。
乔安也就没发现,他家主君那略脆弱的冷白俊美面容上,无端多了几分狠唳。
后头几日,纪忱江在乔安眼里,简直成了这世上最让人心疼的小可怜。
每日里纪忱江也不知要吐多少次,略红肿的眼皮子底下,全是红血丝,甚至连膳食都用不下去,最多就喝点汤水。
到了第五日,纪忱江已经起不来身。
不得已,叫卫喆去军营里替换了卫明回来,帮着处理定江郡送过来的政务。
等卫明看到纪忱江这副憔悴模样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王上,您这是……”折腾什么呢?
乔安重重哼出声,“傅长御不满王上处置了廖夫人,给王上出了难题。”
越说他越愤愤不平,“王上为哄她吃苦受罪,这么多天,她不说来看一眼,反倒有心思在后宅拈花惹草,自在得很。”
卫明:“……”不会用成语,就别用啊。
“怎么,觉得我踹不动你了?”纪忱江斜睨乔安,凉凉道,只嗓音沙哑得叫人心惊。
乔安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他只是希望卫明去劝劝傅家小娘子嘛。
卫明看出来了,却没急着吭声。
比起不善言辞只武力值高的弟弟,单纯直率的乔安,卫明心眼子不比纪忱江少,他才不信,纪忱江会为女娘把自己折腾个半死。
卫明清楚,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王上和阿棠身世相似,性子也相似,从不做无用功。
纪忱江也没指着自己的示弱能瞒得过卫明,他淡淡扫了卫明一眼,哑着嗓子吩咐,“你不必与阿棠多说什么,这番折腾也不全为她,我自有打算,我与她之间的牵扯,没那么容易算清楚,也算不清楚。”
卫明:?
他没太明白,却觉得王上所言,意有所指。
*
等一路思忖,在假山旁那处花园找到傅绫罗的时候,卫明是彻底惊了一惊。
如他这般说话之前总会三思的人,都忍不住脱口而出问:“阿棠,你和王上到底在闹什么?”
这地方几乎是整个老宅的禁地,每年到了时间,就会有人迫不及待将还未全开的刺玫全处理了。
傅绫罗今日穿了身褚色斜开襟女官服,一圈圈裙摆缠绕出窈窕身姿,正微微弯腰给花浇水。
青丝柔润散在背后,只用玉簪花样式的翡翠簪挽住,端庄又妩媚。
这还是卫明第一次见到老宅里彻底盛开的刺玫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