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纪忱江出来马车, 引起了所有铜甲卫的侧目。
不是他们大惊小怪,随行的都是亲卫,他们从王上脸上看到过许多伤痕, 唯独没见过巴掌印。
小小巧巧,指印分明, 一看就知道没少用力气。
卫喆轻咳了声, 提醒亲卫不要直勾勾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阿棠打王上, 王上不在意,对他们, 王上可不会对客气。
亲卫们赶紧都移开目光, 生怕主君恼羞成怒。
谁知,他们错估了纪忱江的脸皮。
他轻巧点足跃上赤血宝马时, 脸上还带着淡笑。
伸手抚了抚自己脸庞, 直接轻笑出声,又引起新一轮侧目。
若非傅绫罗当机立断给他一巴掌, 刚才他未必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激昂。
且不说他不想被祝阿孃骂,不想动傅绫罗,也是怕真到了关键时候, 才发现病还没好, 那才是彻底没脸。
循序渐进挺好, 只是对上娇软温香在怀,忍耐确实艰难了些。
“劲儿还不小。”纪忱江摸着滚烫的脸, 声音含笑冲卫喆吩咐,“叫宁音去前头,再给她手上涂点消肿的药。”
卫喆:“……”
他们就够娇惯傅绫罗和宁音这俩小女娘了, 怎感觉王上青出于蓝,贱得慌。
他赶紧压下自己大逆不道的念头, 调转马头将宁音送到傅绫罗马车上。
待宁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上马车后,看傅绫罗真跟看庙里的菩萨一样敬仰。
“娘子,您真把王上给打了?”
傅绫罗靠坐在车窗边,用没打人的手撑着腮不说话,剩下那只手摊着,掌心红得发紫。
宁音立马不说话了,心疼得赶紧打开药膏子,在心里怪王上太皮糙肉厚。
傅绫罗面上还残留几分绯色,盯着香地色窗帘,眸底难得有几分迷茫。
每每面对纪忱江,她总有些想骂自己一顿的冲动,刚才她怎就主动扑过去了呢?
纪忱江总问她为何怕,傅绫罗不得不承认,与其说她害怕他,不如说是害怕面对他的自己。
心事无法遮掩,王上也几番想让她明白,他图个长久,不会折辱她。
若他不会娶王妃,以后身边只有她,于女娘而言,估计所有人都会觉得是不错的选择。
如此,只她倔着不肯服输,到底是对还是错?
“娘子,我冷眼瞧着,王上没有叫您做小妇的意思,您打了他,他也不发脾气,还关心您的手。”宁音凑近傅绫罗,给她涂药时也小声道。
“您是怎么想的?”
傅绫罗语气冷淡,嗓音还有些被亲出的哑,“男人打女人就是理所应当,女人打男人一次,男子不计较,就是功劳了?”
宁音心里腹诽,问题是,您打王上也不是第一回 了啊。
她干脆直接问:“那还叫杨媪置办宅子吗?”
“为什么不?”傅绫罗扭头看宁音,轻声认真道,“无论发生什么,将自己的一切寄望男儿,都是犯蠢,你忘了祝阿孃的话?”
即便她跟纪忱江在一起,心总还要是自己的,将心肠放在旁人那里的女娘,古往今来有几个得了善终?
中午用膳,傅绫罗没出去,只静悄悄呆在马车里,阿彩将饭食送到了马车里。
傅绫罗没什么食欲,简单用了几口,就叫宁音送出去,打开车窗散味儿。
周围有些挑着柴火和青菜步行的百姓,短褐穿结,衣衫褴褛,甚至还有光脚走路的,脚上手上多是经年累月的伤口化作茧子。
宁音看的有些不忍,放下窗帘,“南蛮作乱不休,偏皇庭还不肯叫纪家军痛痛快快打仗,苦的都是百姓。”
傅绫罗淡淡嗯了声,若有所思。
听祝阿娘说过,定江郡和边南郡的百姓已经比旁处的百姓好多了,日子也还是苦。
她从不会自怨自艾,她已经投了个好胎,比许多人日子好过。
她看向窗外满头大汗、眼神焦苦的路人,眸底迷雾渐渐散开,似是潋滟着情意的眸子深处,升起几分冷静。
阿爹总说会早些回来,可外头有太多事忙,唯一一次想早回来,却血染了桃花林。
阿娘说会看她嫁个好儿郎,饮下那杯毒酒的时候,仓皇到忘了她还年幼。
纪忱江再可靠,心里也埋着太多大事,谁又料得准他的热血会染在哪里?
她不能跟这些百姓一样,在煎熬中盼着南地的天给他们好日子过,还是要有依靠自己的底气。
*
半下午时候,纪忱江又进了马车。
傅绫罗扭头不看他,宁音比自家娘子还怕王上的气势,当即就要下马车。
“不必,你在这里伺候。”纪忱江淡淡道,身上的刺痛还能让他冷静些。
“过去山坳就是边南郡,不能让人发现我的行踪。”他跟傅绫罗解释。
傅绫罗轻声问:“晚上可以到边南郡的将军府吗?”
边南郡没有定江王府,只有车马大将军府邸,那也是纪家祖宅,纪忱江的曾曾祖父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纪忱江惫懒靠在傅绫罗对面,浅笑道:“估摸着得二更……”
他话还没说完,外头突然喧闹起来,隐约能听到有妇人尖叫和男子哀嚎。
不等马车里人有反应,外头卫喆立刻带着亲卫调转马头,令后面马车里的武婢都出来守护马车。
他带着亲卫缀在马车后面,迅速进入了旁边的矮林之中,隐藏起来。
傅绫罗和宁音心下忐忑,凑在一起靠在车帘旁边看。
宁音想问卫喆话,可没看到他,只能小声问车窗边的阿彩,“怎么了?”
阿彩面色严肃,“遇到不见天的山匪了,他们常在这片活动,时不时会掳人上山。”
宁音脸色有些发白,“边南郡的官府不管吗?”
傅绫罗下意识看向纪忱江,纪忱江依然半阖着眸子,浑身惫懒气息不变。
待感觉到傅绫罗在看他,他才开口,“定江郡里里外外都被掌控,边南郡这边有监军,南蛮也不老实,各方势力混杂,有些事我不便插手。”
即便边南郡是定江王封地,但南疆军说起来并非定江王私军,边南郡有些官员也不是他来任命,若他干涉太多,皇庭更有机会发作。
他也不跟傅绫罗解释,从这边走就是存了剿匪的心思。
因为从心底,对于百姓苦难,说实话,他确实没那么在乎。
需要的话,他甚至可以用自己的命换这天下的颠覆。
之所以压制南疆,是因为纪家祖祖辈辈在这片地方,他的父族以守护百姓为己任,他身在其位,便替祖宗们守着而已。
纪忱江睁开眼,望见微微蹙眉的傅绫罗,话说得更冷酷。
“不能肯定这些人是否为了试探,但凡跑掉一个人,泄露了我的行踪,祭祖就有可能会出岔子。
到时定江王都自身难保,不只是这些被山匪残害的百姓,整个南地百姓都会陷入水火。”
他确不是个善人,在紧要关头只会则其轻重。
见傅绫罗面上似有惊惶,他慢条斯理吓唬人:“山匪一般不会直接杀人,他们需要老媪上山洗衣做饭,需要女娘上山绵延子嗣,也需要儿郎耕种田地,或者……在女匪身边伺候。”
傅绫罗想起早上的事情,面上微微发烫,偏头听外面的动静。
她也不是不自量力的菩萨,是有些担忧被滥杀无辜的百姓,但她不会急匆匆冲出去。
她缓缓出声问:“待会儿我们也要过去,该怎么对付山匪,王上可有成算?”
纪忱江:“山匪也会看情势,我们已经避开,他们就不会上前找死。”
“傅女君只当自己已经离了王府,你不是要自己看看这世道?可以当我和铜甲卫今日都不在。”
说着,他露出点浅笑,注视傅绫罗,“若阿棠希望我在,那不管多危险,我总是在你身边的。”
傅绫罗明白纪忱江的意思,是希望她能服个软,要她有自知之明。
“不必,王上的安危和家国大事更重要,身为长御,我自不可看着王上冒险。”她平淡道,心里更冷静了些。
自知之明,她有。
纪忱江微微挑眉,笑而不语,纪阿飘只不动声色给外头打了个动手的手势。
他可以任狐狸去闯,教导她成长,可不是想让小狐狸陷入危险之中。
卫喆接到命令,立刻压低声音吩咐:“一队后退查清楚他们老窝,二队从反方向包抄,三队上山搭弓箭护卫王上安全,除了带路的,不许出现任何漏网之鱼。”
“诺!”亲卫令行禁止,迅速散开。
傅绫罗就在他们不动声色消失时,叫阿彩上前。
“阿彩,我问你,你能不能在一个照面的功夫,把人杀了?”
阿彩迟疑了下,她们也都是铜甲卫训练出来的,功夫并不弱。
只是话不敢说得太满,阿彩小声回答:“若一个人的话,应该没问题。”
“其他武婢也是如此?”傅绫罗没管背后兴致盎然的目光,若有所思问道。
这回阿彩毫不犹豫点头,“是。”
傅绫罗将阿彩召到马车前,探出头去,在她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
阿彩犹豫了下,想往马车内看,毕竟王上和铜甲卫都在,她们能自作主张吗?
傅绫罗软软瞪她,“马上只有我和宁音,没其他喘气儿的,你们是阿孃给我的武婢,只听我的话就是了。”
宁音脑袋扎得更低,不敢看某个不喘气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