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在河北呢。”谢遥长叹一声,“当年四哥一家带着十弟出了国,二哥他们往重庆二嫂的老家跑,路上遇到流弹,四口全炸没了。六妹也死在了苏州,还有我娘,被”讲到这她擦起眼泪来,“大姐难产死了,八妹九妹也早早去了,三姐又嫁到了美国,现在就剩我们两。”
“你怎么会被带到这来?”
“我不知道啊,我打着麻将呢,忽然来了几个日本人,就把我带到这来了。”
谢迟有种不祥的预感,“刚才那个人问你什么没?”
“问了。”
“问什么了?”
“就是关于一些你的事情。”
“你说了什么?”
“我就原原本本说了,王姨娘的事,还有你跟爷爷隐居,和你被……你被土匪劫上山的事。”
谢迟背脊一凉,站了起来杵到她面前,眼神吓了谢遥一跳,“你怎么说的?”
谢遥身体往后倒,靠在沙发上,莫名出了一背汗,干咽了口气。
“说!”
……
一个小时前。
谢遥被接到一个茶馆,藤田清野对她很客气,点了一桌子特色点心。
他唤她姐姐,十分亲切地询问了关于谢迟少年时的所有事情。
对面坐着日本人,周围全是日本兵,纵使恨透了,谢遥却不敢不答。
当提到谢迟十七岁时被土匪劫上山的时候,藤田清野忽然来了莫大的兴致。可谢遥知道的也不多,只是按模糊的记忆大概形容,“不知道是山东哪里的土匪,就是回家的路上遇到的,好像叫什么州,对了,兖州。当时七妹和九妹一起被劫上山的,九妹死在土匪窝,七妹不知道怎么跑回来了,还穿着很漂亮的衣服,红斗篷!应该不是逃出来的,打扮的很整齐,爹觉得丢人,就把她赶了出去。”
藤田清野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听及此,又愤怒又心疼。
“后来那个土匪还找上门来了,年纪不大,看着也就二十岁的模样。”
“找上门?然后呢?”
“七妹已经被赶走了,他还挺痴情的,在我家堵好几天,不过后来没找到人就离开了。”
“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好像姓何。”
藤田清野身体往前靠,紧贴着桌子,“何什么?”
谢遥见他靠近,急出一头汗,“我真的不知道。”
“长什么样?”
“很高,具体模样记不清了,就记得挺好看的。”
藤田清野站起来,抬起手比了个高度,“大概这样?”
谢遥紧抠着手,“好像没那么高。”
藤田清野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是他吗?”
谢遥接过照片,“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藤田清野没多少耐心,“到底是不是?”
谢遥吓得一愣,仔细回想,“我真的记不清,而且就算是,都快十年了,也长变了吧。”
藤田清野咬了咬牙,“那你就在这好好认,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再出去。”
他前脚出去,后脚就进了几个日本兵,谢遥急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来了两个人,另外一个好像叫什么羊子,青羊子,对,就是青羊子,当时我还跟六妹笑话这个名字奇怪。那个青羊子应该是那个人的手下。”
藤田清野顿住脚,回头看她,笑着说:“五姐,没吓到你吧。”
谢遥被他这瘆人的笑吓了个半死,总觉得这人隐隐有些变态。
“好好用餐,吃饱了我让人来接你。”
……
山东,兖州,土匪,何姓。
所有信息聚集在一起,似乎真相很快就要明了。
藤田清野派前田月前往兖州,命令他挖地三尺也要查出来。
1930年底日本人端了土匪窝的事几乎人尽皆知,土匪头子姓何,与裴家关系要好也不是什么秘密。前田月这一趟带了五个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裴家。
九年多过去,裴家宅子已与当初判若两样,院内花草也无人打理,池中水也干涸,空落一池枯叶。
当年炸矿后,裴家重操旧业,另行开矿,不到三年又做的风生水起,再次把日本人招了来,裴恪州一如当年誓死不从,坚守数年,直到前年鬼子打到兖州,强行要占矿,将裴恪州关押数日,他不堪受辱,自行了断。裴兰远也于前年十二月底在济南抵御日军时壮烈殉国,裴家一十二代,自此绝后。
如今只剩老太太一人,宅内空空,值钱的东西全被变卖捐给军队,陪着她的是照顾她五十多年的家佣,在现今这个时代,已脱离主仆,更胜姐妹。
前田月恭恭敬敬地前来拜访,还带了些许礼物。
裴老太端坐在大堂内,昂首挺胸,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前田月寒暄了良久,裴老太嗤笑一声,“你想干什么就直说吧,我这糟老婆子除了这一座宅子,就剩这快入土的身体,你要是想要这宅子,就先杀了我,从我这老太婆的尸体上踩过去。”
“不不不,老人家,在下此次前来,只是想与您打听一个人。”前田月将照片奉上,“望老太太认一认,是否见过此人。”
裴老太抬着脸,无动于衷。
前田月将照片递交给她身旁的家佣,“请。”
家佣看了眼裴老太,裴老太傲慢地敲了下拐杖,“拿过来吧。”
家佣将照片接过来,放到裴老太眼前,她看清照片上人的模样,继续高昂着下巴,“不认识,没见过。”
“是么?老太太要不再仔细辨认辨认?”
“我是年纪大了,可眼睛还不花!”
前田月拿回照片,“在下听闻已故的裴少爷与山上的土匪何家相交甚密。”
裴老太冷眼看他,“那山上一千多口人,姓何的多了去了。”
“那敢问老太太,可听过青羊子?”
“没听过,什么青羊子红羊子。”裴老太站了起来,挺直了腰杆看着这群日本人,“我累了,要去休息了,不送。”裴老太拄着拐杖往后室走去,“带上你们的东西滚,别脏了我的地。”
前田月拿着老人没办法,问不出半点消息,只好离去。
等他们离开,裴老太忽然握住家佣的手,流下两行泪,压着声音道:“你看到没,小沣,小沣长这么大了,都变样了。”
家佣也跟着流下眼泪,“我也认出来了,这孩子比小时候更俊朗了。”
裴老太手不停地颤抖着,感慨道:“皮啊,一来就拉兰远出去跑,尽带我孙子翻.墙爬树,没个好事。”她笑着摇了摇头,与家佣来到祠堂,“可惜啊,一个个好好的孩子被这群畜生害了。”
“老太太,您节哀啊。”
她抚摸着裴兰远的牌位,将它紧抱在怀里,声泪俱下:“我的好孙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