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着面望她,忽然张开了手臂。
“阿吱。”
谢迟举枪对着他的脑袋,风雪声太大,掩盖了他的呼唤。但这熟悉的口型,瞬间将她击溃。
他的唇舌早已麻木,发出不清不楚的声音。
“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个负责浇水的男人又走了出来,见何沣这般模样,抬起脚就冲他的腿窝踹了下去,何沣没撑住,单膝跪下,又重新站起来。
那男人刚要踹第二脚。
砰——
一枚子弹在额间开花。
动静瞬间引来了其他人,谢迟擦去影响视线的眼泪,朝赶出来的人一个个打了出去。
去死。
去死。
去死。
……
藤田清野将谢迟拉进地下监狱,看着挤在一间牢房的姜守月等人。
阿如一见她,抱着铁栏杆哭,“姐姐。”
藤田清野摁着她的头看着他们,“你刚才杀了人,总得给这里的人一个交待,我舍不得把你交出去,你挑一个,做你的替死鬼。”
谢迟挣扎不开,他死死扣着自己。
“你不挑,那就我来。”他竖起手指在他们几个人身上来回点,最终落在一个男同志身上,“就你了。”他转头对后面的手下道,“拉出去。”
“是。”
“是我杀的,你杀了我!”
“我说了,我舍不得杀你,下次再有这种事,还这么办。”
谢迟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抽出他的枪对着他的脑袋。
“你杀了我,他们都得死。”藤田清野一脸淡定,“你也得死,你的好情人更得死。”
姜守月扶着墙站起来,脸色苍白,憎恨地看着藤田清野,“晚之,杀了他,不用管我们。”
另一男同志也说:“对,杀了这个小鬼子。”
谢迟咬牙恨齿地看着他,没有动手。
“跟我回家吧。”藤田清野按下枪口,将她拽离。
“姐——”
……
罗灵书和小池良邑去南京开会,她得知消息后连夜赶回来,听说人被关在红公馆,风尘仆仆地赶过去,却被拦着进不去审讯室。
她花了点钱,与看守的老乡打听一番,听说藤田清野动了私刑,已经折磨了足足两天。她没有在此缠磨,当即让司机开车去了藤田清野的住处。
藤田清野穿好衣服迎接,“小池夫人,深夜造访,不知有什么事?”
“你不用跟我装傻。”罗灵书推开他走进屋,严肃地看着他,“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会下这种毒手?好歹你们也是朋友,他也是你妹妹的男朋友,纵然他有错,用得着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藤田清野微笑起来,“小池夫人,我未婚妻怀孕了。”
罗灵书不明所以,“那么恭喜了。”
“父亲不是我。”
罗灵书略微有些讶异。
藤田清野面不改色,平静道:“是您儿子的。”
罗灵书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果然还是出事了,她睁开眼,郑重道:“我代他与你道歉。”
“道了歉,孩子也不是我的,也改变不了他睡了我女人的事实。”
“所以你非得置他于死地吗?”
藤田清野没有回答,“我的未婚妻还对他不死心,如果您能劝动她打掉孩子,再也不跟您的儿子往来,或许我能网开一面。带人劫法场,救了几个抗日分子,他的罪行,我还没有上报。您也知道,通敌叛国是什么下场。”
“她在哪里?”
“就在楼上,左拐第二间。”
罗灵书看向楼梯,径直地走上去。
谢迟被锁在床上,她听到开门声,见走进来的是罗灵书,立马坐了起来。
罗灵书站到床边,看着她的腹部,还未显怀。
“救救他吧,把孩子拿掉。”
谢迟抱膝坐着,“你知道了。”
“这就是个错,不该存在。”
“如果你是来当说客的话,你可以走了。”
“你这种态度会害死他。”
谢迟冷笑一声,“大不了一起死,一家三口,路上多热闹。”
“他在审讯室受苦,你要他被活活折磨死吗?”
“死就死吧,好歹还留着他家唯一的血脉。”
“唯一的血脉?”罗灵书脸色微变,她不会不知道小池家还有个大儿子,“你知道什么?他告诉你了?”
女人总是敏感的,从一个小小的字眼,逐渐心照不宣。
谢迟没有明说,“九年前,我被一群土匪劫上山过。”
“闭嘴。”罗灵书四处摸探。
谢迟提醒,“没有监听。”
罗灵书安心坐下。
谢迟继续道:“我喜欢上一个土匪,听说他的妈妈也是被劫上山的。”
罗灵书垂下脸去。
“后来,山寨被日本人端了,他们想要矿山,找了个借口从山下杀到山上,一千多口人,从老到少,一个不留,最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别说了,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能睡得着觉吗?你现在还想让我打掉孩子。”谢迟摊开手,露出一直护着的腹部,“要不你亲自把他掏出来?亲眼看见你的孙子成型没?”
“疯子。”罗灵书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停了下来,“你若对他还有几分感情,就低个头,救他一命吧。”
……
何沣又被拖进审讯室里。
火盆在旁边曳曳烧着,很快将他身上的冰雪融化成水,湿遍全身。
藤田清野让人带着罗灵书去看何沣,看到遍体鳞伤的儿子,她在门口杵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进来,“泷二。”
何沣没有动弹。
罗灵书抬起手,迟迟没有落下。在这寒冬腊月,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服,断断连连破损了多处,露出里面黑红的伤口。罗灵书解下围巾踮起脚绕到他脖子上,慢慢理开披好。
“别碰我。”
罗灵书手指一僵,“妈会带你出去。”
“拿走。”
罗灵书带了些吃的过来,可此刻他似乎更缺水。罗灵书去桌边倒了杯水来喂他,何沣别过脸去,一口不喝。
“你想死吗?”
何沣回过视线,凉凉地看着她,“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我是你母亲,你说关我什么事?”
何沣谑笑一声,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罗灵书掏出丝巾为他擦掉,“我早就提醒过你,莫要觊觎别人的东西,你把人家未婚妻肚子搞大了,现在他公报私仇,你理亏,我连训斥他的底气都没有。你知道藤田家的势力,不仅军部,大审院有一大半人都是他妈妈的后辈。把你送回东京法庭,即便集我和你父亲、哥哥所有人脉,也难以让你全身而退。”
何沣扭开脸,“嗬,大不了杀了我。”
“幼稚。”罗灵书微叹口气,“不过这件事也不难办,只要打死不认通敌叛国,把责任推到那个女人身上,就说受她蛊惑,被感情蒙蔽,才跟”
“滚。”
罗灵书被他打断话,静默半晌,又道:“这个节骨眼,别任性。女人可以再找,孩子也会有,可你的命只有一条。藤田清野很喜欢她,要她把孩子打掉,你去劝劝她,然后跟她彻底断掉,先把这个麻烦解决掉,其他事我再想办法。以后送你回日本,或者去英国,美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收起你这些自以为是的主意,你敢动他们,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何沣被锁链绑住,无法动弹,他往前倾,链条被绷紧,勒的他手腕血红,“鬼子的床是不是很舒服?舒服到你忘掉自己的根?”
罗灵书扬起手要打他,手悬在半空握住,慢慢放了下去,“你会死的。
“我宁愿死了,也不想再去狗日的鬼子窝。待在你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觉得恶心、煎熬。这九年,我每天都想杀了你,杀了小池太一,杀了那个老鬼子。”
罗灵书气得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又折回来,“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血肉相连的母子。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不管你怎么骂我,我不会不管你的。”
“我没你这种母亲,你这卖国贼。”何沣定定地看着她,“我何家三代土匪,虽上不上台面,却也都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爹死前捆着炸.药炸死一堆鬼子,誓死保卫寨里老少,二叔和两个堂哥随我炸矿山,和鬼子拼尽最后一颗子弹。何家剩我一独苗,要死也得坦坦荡荡干干净净死在我的国土。你觉得丢人,我还觉得你是个耻辱,你就继续把那些事烂在你的肚子里,千万别说出去,污了我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