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冬日,临月阁却是暖如春阳。
描金洋漆高几上设着炉瓶三事,宋令枝窝在临窗的贵妃榻上,看着下首的秋雁调香。
松石绿猩猩毡帘掀起,白芷款步提裙,一进暖阁,幽香阵阵,沁人心脾。
白芷忍俊不禁,笑睨秋雁一眼:“你倒好,自己躲在这偷懒,茶壶的水没了也不添。”
秋雁不以为意,仗着宋令枝为自己做主,摇头晃脑,朝白芷做了个鬼脸。
“那茶水自有小丫鬟添去,我这个……却是小丫鬟替不得的。”
白芷好奇凑过去:“我倒要看看,你在倒腾些什么玩意儿?”
瞧清秋雁手中的银丝盖玻璃小瓶,白芷面露诧异:“这是何物?这水怎的如此香?”
瓶中所盛之物澄澈透明,凑近轻嗅,却有一股淡淡花香。
白芷惊讶不已:“这是……茉莉?”
宋令枝倚着青缎引枕,笑着点头。她抱着一个小巧鎏金珐琅小手炉:“你再试试旁的那瓶。”
白芷闻言照做:“这是……梅香?”
宋令枝轻笑颔首:“这是秋雁拿寒梅捻碎,又添了去岁谷雨收的雨水二钱,并沉香二钱,龙脑香三钱制成的。”
白芷弯唇:“怪道是这花香,奴婢方才还想,寻常胭脂铺买的梅花香饼,都不如这。”
秋雁轻哂:“那起子梅花香饼,怎好和我这相比。”
盖子掀开,秋雁往衣袂倒出两三滴,她抬臂:“你再闻闻,往日买的梅花香饼,可有这花香?”
白芷笑开怀:“那定是没有,且那香饼也熏不了衣裙,不似你这个好用。姑娘先前说送你去香料铺子,如今想来倒是没错。”
秋雁捂嘴笑:“往日都是你常说我糊涂,今儿倒是轮着你了。这屋刚去了一个魏子渊,若我再去了,只你一人伺候姑娘,成什么样子?”
话落,又抬首望十锦槅上的自鸣钟,秋雁诧异:“奇怪,素日这个时辰,魏子渊早回来了,怎么今儿还不见?”
宋令枝闻言,也跟着往院子一望。
红梅绽雪,三两小丫鬟在院子扫雪,独不见魏子渊。
宋令枝轻声唤人:“找人去账房问问,别是出了什么事。”
白芷福身应了声“是”。
刚越过紫檀嵌玉插屏,忽听院外一阵玉佩叮当,靴履踏地。
毡帘挽起,魏子渊仍是晌午出门之样,只手上多了一个油纸包。
那油纸包自有白芷接了过去,魏子渊并不上前,只站在熏笼前,待一身寒气褪去,方挪步至宋令枝身前,垂手站着。
宋令枝仍歪在贵妃榻上,声音懒懒:“怎的才回来,可是账房老掌柜留人……”
一语未了,忽听屏风后的白芷捧来一物,那油纸包早被她解开了去,白芷特地寻来一菊花漆木捧盘,亲自端了那□□,递与宋令枝。
白芷笑道:“前儿姑娘还说想吃,可巧今日就得了,这还热乎着呢。”
秋雁笑着上前:“若说红烧兔肉,定是要城西的杨家铺子才好吃,别家的都不如他做得好。”
魏子渊上前,在纸上写:是他家。
宋令枝眼睛一亮,前儿在佛堂,她随口提过一句杨家铺子的红烧兔肉好吃,不想魏子渊还记着。
那兔肉还热乎着,秋雁拿绿豆面子净手,亲自撕在盘中,递与宋令枝。
说笑间,忽听院外的小丫鬟笑着进屋,说是老夫人那来客人了,叫宋令枝换了衣衫过去。
白芷好奇:“究竟是什么客人,你倒是说了再去。”
小丫鬟福身:“并不敢欺瞒白芷姐姐,我们也不知,只听二门那吵嚷着,说是……贺公子。”
贺公子,贺鸣。
宋令枝眼前一亮,当即丢开手中的兔腿,忙忙唤白芷为自己更衣梳妆。
暖阁笑声依旧,只洋漆高几上的兔肉,再无人问津。
秋雁捧着妆匣走出,见魏子渊还站着,遂道:“我和白芷姐姐陪姑娘去就是了,你留在这看着院子,省得那起子小丫鬟偷懒。”
魏子渊不识得贺鸣,只问是何人。
秋雁:“算来也是远亲。”她笑笑,“老夫人以前还玩笑说两家要做亲家,若是真成了,那他就该是我们姑爷了。”
雪飘如絮,银霜满地。
宋令枝倚在竹椅轿上,在一众奴仆婆子簇拥下,缓缓融入茫茫雪色中。
魏子渊仰头望人,却只能看见宋令枝的背影,渐行渐远。
闲云阁花团锦簇,珠环翠绕。
宋老夫人歪在榻上,和贺氏挽手说笑。
下首站着一男子,眉目清秀,举止从容。
宋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早该写信来,也好让他们出府去迎。这么久不见,身子可还康健?家中一切可还安好?”
贺氏垂目拭泪:“不瞒老祖宗,若非那起挨千刀的整日往赌场钻,我也不至于落到这番田地,如今还连累我们家贺鸣……”
宋老夫人跟着骂了贺父数句,又出声宽慰:“我们家虽比不得那一等富贵之家,寒舍倒是还有几处。你们只管安心住下,也好陪我说说话,这一路走来也辛苦了。”
贺氏挽唇:“倒也不算辛苦。半路路过五台山,我本还想着上山一拜,谁知他们竟说三皇子也在五台山,说是在为太子祈福,上山之人都要严查。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罢了。”
言笑间,疏听院外一阵笑声传来,朱色猩猩毡帘掀起,宋令枝俯身进屋。
偶然听见沈砚的名字,唬了一跳:“祖母,什么三皇子?”
宋老夫人瞪她一眼:“有客远道而来,你这般冒失,像什么样子?”
训斥虽训斥,却是笑着将宋令枝搂在怀里,宠溺偏心尽显。
“我这孙女就是这样,还请多担待。”
见贺氏还坐在红漆描金万福团花靠背椅上,宋令枝忙起身行礼。
宋老夫人拉着贺鸣上前:“这是你贺哥哥,枝枝小时候也见过的,可还记得?”
贺鸣拱手温声:“贺鸣见过宋姑娘。”
宋令枝福身。
抬眸,视线不偏不倚撞上贺鸣的目光。
宋令枝倏然一怔。
眼前的男子只着月白长袍,大冷的天,贺鸣身上只一单薄旧衣。面如冠玉,眉眼温润,似春日清泉。
许是宋令枝盯着人看了太久,贺鸣耳尖稍稍泛红,他别过脸,掩唇轻咳两三声。
宋老夫人都忍不住抚掌笑之,搂着宋令枝笑:“到底还是孩子。”
宋令枝好奇:“祖母,三皇子怎么了?”
宋老夫人不欲多谈京中之事,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不过是三皇子为了给太子祈福,到五台山暂住些时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