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怎么说这设计不费钱,校长也不信,她是城里人了,啥设计师,一听名头就那是要花钱的,不花钱也不想叫她弄,她都城里人了,干嘛还来管小展村的事儿?
校长只想展颜快点该回哪儿回哪儿,不要再来找。展颜记得,语文老师从前不是这样的,她来时,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可家乡不给她这个机会,她有些迷茫,又有失落,还是把图纸留下了,说万一用的到。
用个屁哩,她刚走,校长把图纸跟装字典装本子的纸壳丢一块儿,等攒够了卖给收破烂的。
十二号这天,发生了件大事,全国上下都在说这个事儿,电视里,滚动播放新闻,主播哭着播。到处都在议论,大家说这可真够惨的,那个时间点,学生们都准备上课,预备铃都打过了。
设计院也在说这个事,设计院搞建筑,说的又跟老百姓不太一样,老百姓感慨太惨了啊,真可怜啊,可设计院大家聚一起,说教学楼塌了这么些,难保没有豆腐渣工程。
展颜跟着大家捐款,捐衣物,电视里的新闻从早到晚放那个画面,她看的受不了了,人是不能一直接受这么高强度信息轰炸的,铺天盖地全是死人,死了到底多少,还没统计出。
可大家也就那两天说说,叹叹气,容易动感情的抹抹眼泪。旁观灾难,和亲临灾难,永远是两回事,老百姓们该干嘛干嘛,除了那一刻感慨人生无常,很快就会忘了它,该争的还在争,该吵的还在吵,昨天怎么过,今天还怎么过。
贺图南也看新闻,捐了笔款,一天天死亡数字在增加。城市里依旧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他又有应酬,吃完喝完,有人闹着去俱乐部唱歌,点了小姐,一字排开,浓妆艳抹的也看不出长相,但大约都很年轻。
“贺总,你倒是挑一个啊,怎么,都不满意吗?”
不晓得谁在怂恿他,一群男人,不乏有头有脸的,平时衣冠楚楚,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等换了地儿,就像妖怪现了原形,醉醺醺的脸,不安分的手,在女孩子身上搓来捏去的,惹得她们笑,笑得又脆又甜。
经理给他推荐个大学生,是不是不清楚,反正是这么说的,在背后一推,一个娇软香浓的身体几乎跌到他怀里。
“贺总……”
贺图南把人推开,说:“不好意思,我对香水过敏。”
男人们哈哈大笑,说贺总是不是对女人过敏啊,多搞搞就好了。贺图南坐到角落里,不抽烟,也没饮酒,他静静看着昏昏灯光下的男男女女们,他忽然就想到了贺以诚。
不知道爸是不是也曾无数次身处这种场合,他是怎么抗拒诱惑的?仅仅是靠想着一个远在天边根本没有接触的女人?
包厢里开始唱歌,鬼哭狼嚎的,男人搂着女人,女人贴着男人,嗲声嗲气,沙发尽头,还坐着一个同样无动于衷的男人,跟他说起话:
“贺总要不要出去抽根烟?”
两人出来,贺图南并不抽,男人是个中层领导,说:“我看你好像没什么兴趣。”
贺图南说:“宋局不也是吗?”
男人点上火:“我过会儿还得接女儿下晚自习。”
“宋局的女儿上中学了?”
“对,上次没去接她,她自己回来,路上被人摸了一把,好像是附近的民工,我真是吓死,幸亏没出大事。”
“我小妹当年也出过事,我跟爸都疏忽了,非常后悔,女孩子还是要照顾细点。”
宋局点头说是,聊了那么一会儿,贺图南进去结账,跟里头人打了声招呼,先离开。他走大街上,走了许久,给展颜打了个电话。
她刚要从单位走。
“我送你吧,等我一会儿。”
他如果不给她打电话,她仿佛永远都不会联系他,连保持□□关系,都脆弱的如蝉翼。
贺图南开车到设计院,她在门口等着了。
一上车,展颜就闻到了那种场合的味道,烟味儿,酒味儿,尽管被风吹淡了,还是有,她觉得他现在真是……她不喜欢他应酬。
“你在香港也这样啊?”
“哪样?”
“三天两头出去吃饭喝酒。”
贺图南低头嗅嗅衬衫,他走了半天,以为味儿该散差不多了。
“家里应酬都这样的,没办法,我今天没喝酒,躲过去了。”
展颜扭头看窗外夜色:“我宁愿你留香港,留大城市,这里讲人情讲关系,并不适合你。”
“适合你吗?”贺图南问。
展颜心情一直不太好,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人是要去适应环境的。”
贺图南说:“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呆这里了,我可以带你走。”他看看她,心里宁静下来,他觉得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都远去了,他只要一想到她,就够了。
展颜不响,过了会儿,低声问:“你看地震的新闻了吗?”
“看了。”
“人一下就没了。”
“是。”
什么爱恨情仇,喜怒哀乐,全都在一刹间,消失了。她想起零三年的非典,也是这样的季节,她每天都睡不着,以为他会死。
“颜颜?”贺图南觉得她情绪有些低沉,刚靠边停车,熄了火,展颜就倾身过来吻住他,他怔了一秒,随即回应她,两人在黑暗中吻了许久,她有些彷徨地说:
“我梦到你出了事。”
贺图南揉了揉她的头发:“梦是梦,现实是现实。”
展颜心情烦躁地推开他:“我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贺图南好脾气地顺着她:“好,讨厌吧,讨厌哪里,我改。”
“我讨厌你回来,讨厌你还来找我。”
“这恐怕改不了。”
展颜伸出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她感受着他的轮廓,忽然又不说话了,猫一样往他怀里钻,有点像呓语:
“校长不要我的设计,他怕多花钱,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很怕他偷工减料私吞了公款,万一遇到地震,小孩子死了怎么办?”
贺图南刚要说话,她扬起脸:“你千万别偷工减料,不要做这种事,你答应我。”
贺图南说:“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做那种事。”
他觉得她总是有点孩子气,像小孩子那样天真,他抱着她,想安慰安慰她,他知道她这种人是不太合时宜的,她有点古怪,说些孩子气的话,换作旁人,也许不会搭理她,她也不说,只跟他说。
展颜解开他衬衫扣子,有点埋怨,又像撒娇:“你好几天没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