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2 / 2)

北方有雪 纵虎嗅花 7627 字 8个月前

杨工看她说话四平八稳,心想,有点儿意思这小孩。

他笑了:“不舍得离开家啊?这可比不上南京北京,你想好了,多少人出去就是想着离开这儿,你一中毕业的是不是?走出去的好学生多了去了。”

展颜给他倒了杯啤酒,敬他:“我想好了,以后还得麻烦您,我哪儿做的不好的,不懂的,您直说,提点提点我,我年轻,设计院很多事儿还不够了解,还有的学。”

杨工连说好好好,仰头喝了,又问起她家里情况,父母可知道了。

“我初中那会儿,妈妈就过世了,我爸也不懂这些,他们都是农民,种地的,我留哪儿都行。”

展颜不紧不慢说完,杨工脸色变了变,说:“呦,你看,我这不知道你家里情况,不好意思啊。”

她笑笑:“没事。”

“那你这一路念书,可不容易,嗐,我那孩子跟你比,简直就是蜜罐子泡出来的,不能吃苦,回头我得让他跟你这个姐姐学习学习。”杨工恰当岔开了话。

展颜说:“年轻人都不喜欢被父母拿自己跟人比,您别提我了。”

杨工叹气:“我要是养你这样的闺女,就好喽。”

一句无心感慨,展颜听得微微不自在,她好吗?值得贺叔叔那样对她吗?她还是不怎么明白,那就不去想好了,可一个人,应该有来路的,父母就是来路,她的来路,已经死了,剩的那一半,早不纯粹了。

等真正签了合同,板上钉钉,展颜告诉了贺以诚,她已经习惯事情尘埃落定时再知会别人。这样,就没人会半路干扰她的任何决定,除非她自己犹豫,也许会问问孙晚秋的意见。

大五这年,大家各有出路,无非是继续深造,还是找工作。

贺图南的电话,照例在年关打来,贺以诚问他最近怎么样。

“还好,就是太累了,没有一点私人时间。”

贺以诚说:“一样,你挣的多,这是对等的。”

贺图南问了几句新区的情况,又问了房价,告诉贺以诚,自己在深圳买了两套房子,也在炒股。

“你在深圳买房子了?什么时候?”

“05年,买的时候六千一平吧,现在已经破万。”贺图南沉吟片刻,“爸,你之前说林叔叔的公司不太行了是不是?”

贺以诚非常敏锐:“怎么,你有想法?”

贺图南很直接:“是有想法,他手里有块地,我看他是难能翻身,可惜了这块地。”

贺以诚说:“现在地炒的越来越高,几十轮加价,地是没前几年好拿了,你林叔叔手里那块地,不算好。”

贺图南习惯站着,站着接打电话是最有效防止久坐发胖的手段,他有些话,想了想,还是跟贺以诚先说了。

“我可能会辞职。”

贺以诚说:“辞职?你找好下家了?”

“没有,但我想回去。”

贺以诚皱眉:“回来?家里可没有高盛这种公司,你挣惯了大钱,回来会有落差感的。”

“那要看做什么了,咱们那里,在北方除了北京,也不算寒碜。”

“你想做什么?”

“房地产。”他冷静说。

贺以诚说:“你也跟着脑子发热了是不是?房企跟滚雪球似的一茬接一茬,市场资金早晚跟不上,你不要看去年股市涨那么快,我是觉得,不要这么乐观。”

“确实没那么乐观,爸知道吗?美国那边开始出问题了,还不上贷款的房子要被收回,很多人会破产。”

他去出差,美国街头随处可见房产降价促销的广告。

贺以诚有些意外:“那你们公司……”

“我们公司会大赚特赚,普通老百姓怎么样,跟公司没关系,”贺图南不带什么感情说道,“赚钱是公司第一要务,道德不是资本要考虑的事情。”

他跟父亲谈到最后,只说了初步打算。贺以诚让他自己拿主意,真决定了,也未尝不可,最后,像是捎带了一嘴:

“颜颜签了市里设计院,这孩子,是真要回来了。”

贺图南什么都没说。

零七年春天,美国超过20家次贷供应商或被收购,或破产。而高盛在零六年年底,已经卖掉了所有不良资产,转移了风险,继续让所有人误判市场。

贺图南在此干了两年,已经非常了解公司的常规手段,垃圾房贷也能成为最安全的投资产品,永远有人相信,再布局做空,无数人血本无归。

等到夏天,国际金融市场上的震荡和恐慌已经蔓延开来,五大投行里,只有高盛依旧盈利,贺图南将会拿到至少六十万美元的奖金。

同事们此前的担忧,随着时间的推进早已变作亢奋。贺图南和部门中的学长私下聚餐,聊起国内情形。

“你深圳的房子还不出手?”学长最爱在酒吧消遣。

“不急,让它涨到年底再说,至于到底卖不卖,我还在考虑。”贺图南不怎么喝酒,也不怎么抽烟,高强度的透支,他现在非常爱惜身体,有段时间,他竟然不知不觉胖了二十斤,意识到之后,挤时间也要健身。

“真打算辞职回老家啊?大家都非常看好你,你这白打基础了。”学长不无可惜。

贺图南说:“挣再多也是给人打工,我身体来不了。”

学长探究似的看他:“明年形势肯定不行,美国这一波,全世界都得给它买单,你这很冒险啊图南。”

贺图南笑笑:“有风险的地方,才有机会,你信不信,明年政府的地就很难卖得动了,别看现在抢得不知道东南西北。”

学长点头:“信,你要干嘛?你小子别玩火啊,咱们的政策可谁都摸不准,到时你别搞得自己大好青春都他妈在牢里过了。”

贺图南笑出声,往后一靠,轮廓分明的脸在灯光交错下忽的暗下去:

“我爸坐过牢,我要是也这么着,那真是家传宝贝了。”

他喝了杯曾经呛过胸腔的烈酒,很久没这么喝过了,血热热地流动起来,有种隐蔽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