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只是让展颜难受了那么一会儿。
妈都已经不在了,最狠的刀子,早捅过了她。展颜当晚捏着葬礼上的那朵纸莲花,扭头看看箱子,爸说,下封信要秋天看。
开学那天,贺以诚开车送展颜过去,宿舍里,都是妈妈们在帮忙,只有他一个男人,去的很早,替展颜选位置。刚进门当然不可以,出来进去的,很吵,冬天也冷……
条件是差了点,不过好在周末可以回家,贺以诚担心展颜吃不好,告诉她,门口小店可以吃个小炒,味道比食堂要好些。
“平时在这儿凑合吃,想吃什么,周末回家吃。”他宽慰着展颜。
展颜嘴里的话兜了几圈,才出口:“贺叔叔,周末我留学校学习,不回去了。”
贺以诚一点都不意外的表情,他只是说:“学习有学习的张弛之道,周末回来,耽误不了什么的,再说,这不是刚高一吗?”
贺叔叔永远有人不能距离的理由,他温柔平静地看着你,让你觉得,拒绝他,简直是种罪孽。
高一新生入学,事情很多,要军训,要迎新,活动五花八门,恰逢建国五十周年,学校早拉起了横幅,写着祝福伟大祖国云云。
整个城市都喜气洋洋的。
到处挂满小红旗。
这种气氛,感染了展颜,她军训非常刻苦,一点女孩子的娇气都没有。休息时,学生们闹着教官唱歌:“陈教官,来一个,陈教官,来一个!”
教官说:“我嗓子都哑了,跟破锣呢,你们来!”
学生们不扭捏的,就跑到草坪中央,唱歌,跳舞,小时候在少年宫学的才艺表演还没忘完,都又拾起来了。
展颜是里面怎么都晒不黑的女学生,她最好看,说不上来的好看,见着她那张脸来,就会想起青的山,绿的水,四处一派明亮。男生们起哄让她唱,她抿笑,站起来捏着帽子说:
“我给大家唱个《沂蒙山小调》。”
前一个同学刚唱了张宇的《雨一直下》,顶新顶新的流行金曲,展颜这唱的什么?
“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风光好……”
展颜一亮嗓子,唱得旁若无人,她也不看别人,脸昂着,就去看那蓝瓦瓦的天,这是石头大爷教她的歌儿。
“高粱那个红来哎,稻花那个香,满担那个谷子哎,堆满仓……”
她嗓子圆润,气息稳,像喉咙里滚着一颗光滑剔透的宝珠。
同学们本还都还在小声笑她土,什么山区小调,她唱着唱着,人都安静了,连路过的老师也驻足,侧耳倾听,仿佛记忆中家乡的河边,忽的起了一声鹤唳,响彻云霄。
这下,都知道了高一十班有个漂亮的女孩子,会唱小调。
等她晚自习做自我介绍时,大家都已经认得她了。
“我叫展颜,毕业于米岭镇中心校。”
“米岭镇……听起来像乡下。”
“就是乡下,那里有很多非法小煤窑,我姨夫老家就是那里的,我知道这个地方。”
“妈呀,我以为她是城里的,乡下人不都脸黑吗?她为什么那么白?”
“你这样是歧视劳动人民……”
后面的话就变成了嬉笑,推搡:“你才歧视劳动人民!”
这些,展颜都没听到,她被班主任叫住:“唱《沂蒙山小调》的就是你吗?”
“是。”
班主任赞赏地看她一眼,说,“我以为你们这大的孩子,都只会唱流行歌曲。”
那天,所有人都自我介绍了,展颜只记住了自己的同桌,从县城考过来的郝幸福,她自我介绍时,班里很多人撑不住笑了。
高一军训过半时,高二分班的成绩出来了。
文理分科,是一个分叉口,很多人生选择都是在某个看似寻常的好天气里定下的。高一的学生们,沉浸在对高中校园的新鲜感中,没几个人往告示栏那凑,那儿尚且与他们无关。
展颜穿着迷彩服,衣服很大,袖子长,裤腿也长,她都给挽了起来。郝幸福有点口吃,说话很慢,跟她一起在那看告示栏。
年级第一是徐牧远,展颜惊了下:他真的好厉害。
这一年,社会上风传教育部很快要启动“985工程”,老师们也常挂嘴边。于全国所有高中生而言,九九年,是大学扩招第一年,机会变得多起来。
到底一中今年的高三生升学率会达到多少,谁都说不好。
“这个叫徐牧远的,”郝幸福脸上闷痘了,她说话,也像闷痘,“成绩可真好。”
展颜表示赞同,下意识去找贺图南的名字,一路下溜,在三十一名那找到了他。
贺图南考出了有史以来最差。
即便不妨碍他进重点班,但这个成绩,很失颜面。
一个暑假,他忙炒股,倒腾电脑,每天想法都很多,像马蜂窝,没怎么复习,也没怎么预习。
他哪里比徐牧远聪明了?展颜默默对比着每一科两人的成绩,尤其是理科,她不懂,贺图南为什么那么自信。
她忽然在成绩榜上,看到了宋如书的名字,宋笑的女儿,年级十五。
班级很多,人也很多,展颜尚不清楚这个分数,到底够上哪个等级的大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高二时,会是什么水平。
和她同样沉默的,有些出神的,还有郝幸福。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一中对两个女孩子来说,就是山外的山,天外的天。
“展颜?”后头徐牧远喊她,展颜回头。
“还真是你,”徐牧远说,“我知道你们在军训,吃饭了吗?”
展颜点头,指着公告栏:“你是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