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荒谬。
贺图南不明白一向很有风度,一向讲究体面的一个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和这么一群不堪的人纠缠?
那个漂亮的女孩子,此刻,已经变成耻辱的一部分,贺图南为自己先前所有所有的念头和行为感到后悔。
这种羞耻感,也瞬间席卷了展颜。
她在听到奶奶那句话时,震惊,恐惧,她想,那不会是真的,尽管在这之前有些东西影影绰绰发了芽,但没机会成长,她有非常强大的信念否定它。
现在,她也混乱了,她谁也不想见,可偏偏,贺叔叔在这里,苏老师在这里,妈妈都不在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还要蒙羞,又或者,不是蒙羞该怎么办?
搞破鞋,这三个字毫无防备地就扎进了肉里。
因为贺以诚的缘故,村头聚了好些人,探头探脑,不知在说些什么,展颜望过去,看着那些蠕动的嘴,不知怎的,每个人的嘴型都像在说“搞破鞋”,这让人无法呼吸,连空气,都被“搞破鞋”霸占了。
她其实并不太懂这三个字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有些词注定本身就是脏的,可耻的。
“展颜?展颜?”苏老师拍拍她肩膀,她脸色极难看,老师喊了好几声,才听见。
“走,跟我去学校。”
他把面粉放进了贺以诚车子的后备箱,这是贺以诚提议的,准备去学校谈。
门口的几个女人嘴里还在喊着“有庆娘”,爷爷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坐门口,闷头抽着烟袋,展有庆像是丢了魂,爷俩坐到了一块儿,只剩女人们在那儿,说的说,骂的骂。
展颜浑浑噩噩坐在了苏老师车后座上,若是平时,她一定很不好意思,可现在,她忘记了不好意思,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柏油路不宽,也不够平整,贺以诚的车紧跟着苏老师的摩托车。
贺图南在副驾驶上,父子都没说话,气氛沉闷,他扭头看看窗外,正好能瞧见摩托车上的展颜。
原来,她个头并不矮,腿很修长,可人真够单薄的,头发被春风肆意吹着,贺图南疑心她在哭。
贺以诚似乎觉得没什么跟儿子解释的,只是说:“颜颜过得非常不好,你看看这里,这么凋敝,她吃了很多苦。”
“我看这里风景不错。”贺图南不动声色跟他唱了反调。
贺以诚瞥他一眼:“大别山区风景比这还好,却比这还穷。”
贺图南没再说话,他皱着眉,窗外一畦畦土地绿意盎然,油菜花正在盛时,偶尔有赶毛驴车的迎面而来,又有放羊的慢吞吞过去。
这样的景象,实在是陌生。
镇上的学校是个两层教学楼,校门口,边上牌子写着“米岭镇中心校”几个大字。
进去后,右手边是几排教职工宿舍,有的老师,一家几口都挤在里头,单身的住着则又宽敞几分。
苏老师家眷都在本村,他每周末回去探看。
“展颜,你跟这个……”苏老师不知道怎么称呼贺图南,含糊过去,“你们在屋里坐会儿,我跟贺先生在学校里走走。”
显然,大人之间有话要说。
周末学校没什么人,老师们大都还没来。
贺图南从车里拿了瓶健力宝,倒不拘束,往苏老师家的小马扎上一坐,喝了几口,便把瓶子放在脚边。
木门是开着的,展颜靠门站那儿。
他冷淡掠过去一眼,问:“你叫什么?”
展颜知道他是贺叔叔的儿子了,也知道,方才那尴尬丢人的一幕,贺图南全看见了,青春期少女的那种羞赧和自尊心,在她和他独处的这刻,又剧烈地发酵起来。
“展颜。”
贺图南的目光再次流动,她整个人,笼在斜射的阳光里,有种毛茸茸的质感,人是纤弱文静的,可五官秾丽,唯有嘴巴天生嘟起,平添几分稚气纯真。
她妈妈一定很漂亮,所以,才能迷惑男人,贺图南想到这觉得非常倒胃口,他宁愿自己今天压根没来这一趟。
两个少年人,就此沉默。
直到贺以诚和苏老师进来,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贺先生,喝茶,”苏老师给他泡了散装的茶叶,“都是粗茶,不比您平时喝的。”
“苏老师客气了。”贺以诚说话总是很斯文,他打眼一看,苏老师住的确实简陋,一张茶几,一张旧沙发,烂的白絮都翻出来了,书倒不少,堆在角落里。
乡镇教师的待遇,看起来也不尽如人意,贺以诚却很感激像苏老师这样的人,没有他们,展颜更无从谈起念书考学。
“你们谈,我到学校后头菜地有点活要忙。”苏老师非常有眼色,说完,深深看展颜一眼,才出去。
“我去趟卫生间。”贺图南也想找个借口离开,他没兴趣听父女情深。
可这乡野之间,连个公共厕所也没有的,学校倒有公厕,展颜听他要出去,当了真,主动说:
“在梧桐树那边。”
“颜颜,你带哥哥过去,回来再说。”贺以诚却把这当作两个孩子相处的机会,他的打算很好:人相处多了,自然就有感情。
贺图南回绝的干脆:“不必,我自己能找到。”
贺以诚说:“你来过吗?颜颜,带哥哥过去。”
他语气自然,好像两人早就是相熟多年的兄妹,展颜没吭声,默默先走一步在前面带路,贺图南跟在她身后,不耐烦地将眉头一皱,却也没说什么。
厕所是露天的,只有一面墙挡着,上头用粉笔画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幸亏还分男女。
贺图南一进去,完全没有任何心理预设,那种视觉、味觉上的冲击,他差点吐了,扭头就走。
“你耍我呢?”贺图南挑高了眉,他眉浓烈,带着一股英爽气。
展颜不明就里,有些懵然。
以为她装傻,贺图南忽然笑了,笑得模棱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