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讼师(1 / 2)

错嫁良缘 刀上漂 6579 字 8个月前

怀钰一番话有如九天惊雷, 瞬间扭转局势。

众人原本以为陈适是苦主,却万万没想到,看上去温和斯文的状元郎居然会打老婆,百姓们兴奋不已, 各自小声议论起来, 现场嗡嗡嘤嘤,如群蜂聚集, 胡世祯喊了好几声“肃静”都压不下去。

事情的走向逐渐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不得不宣布退堂,择日再审。

三名审官退回后堂签押房, 休息的同时顺便商讨案子接下去该如何审。

胡世祯今日堂上说了不少话,累得唇焦舌燥, 接过衙役递来的一盏茶便牛饮起来。

蓟青满脑门都是官司, 无心饮茶,只掀开杯盖浅抿一口, 便搁下茶杯叹道:“倒真没想到,陈允南看着风度翩翩,竟是会殴打发妻的人,说句不负责任的话,晚生在湖广任上, 也曾审过不少类似的案子,那些打妻妾的男人个个刁形恶状,倒不似陈允南的面相。”

“这便是人不可貌相了。”王子琼接了一句。

“部院说的是。”

蓟青朝他的方向侧了侧身, 以示恭敬,又请示胡世祯:“老师, 是否要将今日情形向圣上具折奏明?”

他们被点为主审后,曾入宫面过圣, 当日圣上大病初愈,脸色苍白地歪在西暖阁的火炕上,因担心他们碍于身份情面,不敢放开胆子去审,便提点了一句“公正审理,不偏不私”,让胡世祯“便宜行事”的话也是在那时说出的。

不过圣上同时也说了,此案非同小可,事无巨细,都要向他及时汇报。

“你写个条陈罢,趁天没黑送进宫去。”

胡世祯随口吩咐一句,他有些挫败,方才在堂上他八面威风,步步紧逼,好不容易迫得那小煞星认了罪,本该就此结案,谁知忽然又抖落出陈适殴打发妻的事来,一下让他陷入被动局面,功亏一篑。

“要我说,这小王爷也实在管的太宽,打不打老婆的,与他有何相干?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这样的内帏琐事也值得拿到公堂上来说,简直是有辱视听。”

胡世祯皱眉发着牢骚。

蓟青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他不赞同这话,但鉴于胡世祯曾主持过会试,是他的座师,学生不便反驳老师,只能闭嘴。

王子琼看了眼房中埋头整理卷宗的几名师爷,下令道:“你们都出去。”

师爷们知道这是东翁有体几话要说,他们不方便听,于是低眉顺眼地鱼贯而出。

待人都走空,王子琼才转脸对胡世祯说:“宗周,咱俩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所以有话我就直言了,你今日实不该将王爷牵扯进案子里来,早在邬道程伏首认罪的时候,你就该罢手了,非得把饭做夹生才好么?你是久经宦海的人,圣意究竟如何,也不必我明说罢。”

胡世祯被他数落得脸一红,犟嘴道:“你这话我便不明白了,圣上叫我们审理的是什么案?夺妻案!谁夺的妻?王爷虽然是王爷,但他也是主犯,何来‘牵扯’一说?我不像某些人,成天想着揣摩圣意,迎合上意,反正圣上叫我们不偏不私,我也照此料理就是了!”

王子琼本身是为他好,却被他冷嘲热讽一通抢白,心中好气又好笑,当即反问道:“你想怎么料理?我大晋律七篇三十卷四百六十条,刑罚有笞、杖、徙、流、死,最重的是凌迟,你想给小王爷定个什么罪名?凌迟够不够?不是我危言耸听,你若是定了,圣上第一个开罪的就是你!”

胡世祯的脸涨得越来越红,愤然道:“若真是这样,我……我也认了!不过拼却一死罢了!在其位,谋其政,若不能秉公审理,我还当这个刑部尚书做什么?!”

他语气愈发激动,连捧着茶杯的手都在抖,茶水泼溅出来,打湿了胸前的锦鸡补子。

蓟青见二位前辈有吵起来的势头,急忙打圆场:“老师,部院,有话好好说么,咱们都是一心为朝廷办事,有龃龉的话,求同存异就是了。”

王子琼却不肯卖他这个面子,冷哼一声,站起身说:“宗周,在我面前,你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同朝为官多年,你打的什么主意,我怎会不知?”

“那你说说,我打的什么主意?!”

胡世祯乌眼鸡似的瞪着他。

王子琼反而嘿嘿一笑:“你最近同武清侯走得挺近么,想结交上官家的人,日后捞个太子太傅当当?人家热灶烧得正旺,不缺你这把柴,看在多年老友的份上,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圣上还未立储,你可别烧错了灶,到时后悔也来不及。”

胡世祯豁然起身,并指指着他道:“单凭你这句话,就足以按‘大不敬’论处了!陛下子嗣艰难,膝下只有一名皇子,又系皇后所出,日后他不是储君,还有谁是?”

蓟青见他俩越说越不是个事儿,怎么还妄议起立储来了?有心想打断,但两位大人针尖对麦芒,正在气头上,他不好插进去,只能不安地看看紧闭的房门,祈祷没人听见。

王子琼冷冷笑道:“要立储早就立了,还等到如今?圣上在朝会上晕厥,立马就有六部九卿大小官员上疏奏请立储,行人司司副赵昌明直言‘皇太子乃一国之本,伏惟陛下早立九皇子为储,则宗社幸甚,天下幸甚’,圣上是怎么做的?将人家打发到黑龙江去了!你为上官家办事,无非是想借着这个错处,将扶风王赶去封地就藩,这事打小王爷满十五岁那年就提上议程,从延和二十一年,吵到延和二十六年,足足吵了五年,可圣上听过吗?宗周,我今日把话撂这儿,圣上究竟属意立谁为储,还在可知与未可知之间呢!”

说罢,他也不顾对面的胡世祯是个什么表情,冷脸拂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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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青写的条陈送进宫里,第二日就有旨意下达,既然夺妻一案背后另有隐情,便将夺妻、殴妻两案并作一案审理,这样一来,本是原告的陈适摇身一变,成了被告。

京城舆论哗然,大致分为两派,有人认为陈适私德有亏,有人则认为殴打发妻固然不对,但这是人家关起门来的家务事,抢走人家老婆算怎么回事呢?

比较起来,持后者言论的人多些。

沈茹作为殴妻案的受害者,又是原告,是必定要上堂的,但问题是她如今昏昏噩噩,话也说不全,还极度怕生,除了沈葭能靠近她,其余外人一概不能接近,不然就会吓得打哆嗦,夜里做噩梦,连怀钰这段时间都不敢往后院去了,她这样的上了堂,岂不是会被吓死?

沈葭和怀钰打算给她请个讼师。

民间打官司时,常会碰上各种不便出堂的情形,比如原被告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或是孀居寡妇,不好在外抛头露面,只能请人代替她们出面,讼师就是这样一种应运而生的行当。

干这一行需要懂法、断文识字,还要有一定的口才,大字不识的百姓是干不来的,只有读书人才能干,官员们标榜自己是进士出身,以文章道德立身,胸怀春秋大义,不屑于为了一些蝇头小利,替人争口角是非、打口水官司,只有那些低级师爷和刀笔吏为挣些外快,才帮人书写讼状,这样的人也被称为“讼棍”,被时下儒林中人视为卑劣行径。

北京城中,这样的讼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知自打扶风王府张帖重金寻求后,全京城的讼师一夜间销声匿迹,竟是无一人上门来应聘。

这也好理解,他们这桩案子闻名京城,哪个不怕死的敢蹚这摊浑水。

怀钰是个浑不吝,既然没人揭他的榜,他索性自己去抓了几个,逼着人家替他写讼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