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看看这个呢?”
邹氏从一堆粲然首饰中挑出一枚金钗。
侍立在旁的婢女双手接过,递给倚在贵妃榻上的美妇人。
美妇只粗粗看了两眼,意兴阑珊道:“做工还算精湛,只是有些旧了。”
邹氏陪着笑说:“夫人眼力好, 见过的好东西成千上万, 这种旧物,自然入不了夫人法眼。”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 房中人都笑了。
周嬷嬷笑道:“你上次带来的扇子挺别致, 夫人和几位小姐都喜欢,这次怎么没瞧见?”
“周姐姐请见谅, 制扇子的尹氏病了,没来得及做新的, 一旦有了新品, 老身第一个带来给夫人瞧。”
美妇笑了笑,端起茶碗浅抿一口,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邹氏起身告辞,周嬷嬷送她出去,二人出了垂花门,来到园子里,远远瞧见杭州知府徐老爷在陪客饮茶, 那客人是名年轻男子,生得面若冠玉,温文尔雅。
邹氏忍不住打听:“这位公子可是府上哪门亲戚?竟是头一回见。”
邹氏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膝下只有个傻儿子,为了贴补家用, 时常出入内宅后院,做些保媒拉纤的活计, 有些官员要纳小娶姨太太、内眷寂寞难耐想出墙的、小姐一不小心弄大肚子、求打胎药的,都由她从中斡旋,什么乌七八糟的丑事都有,说穿了就是个牙婆,这知府大宅她常来,周嬷嬷是徐夫人娘家的陪房,同她也是混熟了的。
周嬷嬷解释道:“倒不是亲戚,据说是北京来的一位翰林,咱们老爷赏识他,时常召他入府叙话。”
原来还是个官儿,邹氏的心思一下活动开来:“可娶了妻不曾?”
周嬷嬷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你就别打他的主意了,要打还轮得着你?咱们老爷就想招他做女婿,一问才知道,原来人家娶了夫人的,就是咱们杭州人,不然他大老远的,跑这儿来干什么?”
邹氏也笑:“娶了夫人,还能再娶嘛,他们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二人边说边走,眼看徐老爷就在前,纷纷敛了笑容,过去请安。
邹氏起身时,怀里的包袱不慎掉了下去,里面的首饰散落一地,她慌忙赔罪,一面去捡,眼见还剩最后一枚金钗未捡,一只修长的手却先她一步拾了起来。
“这金钗,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邹氏急忙答道:“回公子的话,是位姑娘,手中急着用钱,托老身找买家,老身便带来给徐夫人看看。”
那人缓缓转了下手中金钗,饶有兴致地笑道:“既然如此,卖给我如何?”
邹氏一听,哪能不同意,但毕竟不好当着知府老爷的面做生意,只能干笑道:“公子见谅,价钱方面,还未跟那位姑娘谈妥,不如公子留个住址,老身谈妥了再给公子送去。”
客人道:“不妨,多少钱都可以,正好我也想见见这位买家,便同你一道去罢。”
说完,他从容起身,朝徐老爷告辞,和邹氏一同走了出来。
一路上,他一直向邹氏打听卖家的事。
邹氏猜他担心这金钗是赃物,所以明里暗里地问话,便说:“那二位姑娘是才搬来的,瞧着像是主仆,老身也不大清楚她们的底细,只知道主人姓尹,丫鬟叫喜儿。”
“姓尹啊……”客人喃喃自语。
邹氏觉得他的神情有些怪异,却没放在心上,女人家天生就爱嚼舌根,她也不管对象是谁,一股脑地说了起来。
这尹姑娘搬来善民坊后,一直足不出户,人倒是极漂亮的,性情也温婉和顺,只是话不多,有点怕生,问她爹娘在哪儿,家住何方,可曾婚嫁,一字不答,逼急了就进房里躲着,惹得街坊四邻们猜测纷纭,有的说她是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小姐,有的说她是青楼里从良的女史,反正不是正经来路,众人嫌她脏,也不大同她来往了。
偏偏这尹姑娘心灵手巧,从街市上买来一些素扇,再往扇面上题字画画儿,不值钱的扇子也能卖出几两银子的高价,她和丫鬟喜儿都是姑娘家,不便抛头露面,邹氏便替她们卖扇子,从中抽成,也赚了些钱。
“公子且坐着,稍候片刻,老身去请尹姑娘。”
邹氏将人带回自己家,奉上一盏茶。
客人掀起茶杯盖,撇了撇浮沫,意味深长地笑:“不急。”
邹氏去了尹家,敲响院门,来开门的是喜儿。
“邹大娘,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小姐病着,扇子要晚几日吗?”
邹氏笑着道:“不是扇子的事,喜儿姑娘,你们那金钗有人看中了,我特意来问问,价钱卖多少合适?”
喜儿这才记起这事。
前阵日子,她们刚搬进来,因为买了房,手中积蓄不多,为作长久计,还是想将首饰当了,反正都是些身外华物,留着也没什么用。
邹氏既是邻居,又能说会道,时常出入达官贵人的后宅,有稳定客源,沈茹便将首饰交给了她,让她帮着找买家。
喜儿道:“我正想找你说这件事呢,小姐说,旁的都算了,只是这金钗,她不想卖了,麻烦大娘还是还回来。”
“这……”邹氏犯起了难,“我客人都找好了,就在我家里坐着呢,钗子也在他手里,喜儿姑娘,要不你自己去跟他说?”
喜儿急了:“你怎么能交给他?万一他拿着跑了怎么办?”
邹氏心想别人是北京来的大官儿,还能昧你一根钗子不成,心底偷偷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笑道:“放心,我儿子在家呢,你要是不放心,咱们赶紧过去。”
喜儿也不说别的了,进去跟沈茹说了一声,就掩上院门,随邹氏去了她家。
邹氏的傻儿子在院子里劈柴,见了喜儿就憨笑,被邹氏拎着耳朵骂了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