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阁。
朱隆一边给怀钰摇着扇子送风, 一边笑着道:“殿下方才那话说得真真儿霸气,‘我从来没认过输,只让别人认输’,殿下之威武, 令属下望尘莫及, 五体投地,感激涕零。”
“一般般罢。”
怀钰醉得歪在炕上, 两颊烧红, 胡乱扯散衣襟,不知这暖阁里熏的什么香, 怎么这么热呢?
朱隆一见他这春情勃发的模样,便知他是入巷了, 凑去他耳边小声问道:“殿下, 可用属下先叫两个姐儿进来泄泄火?”
怀钰醉眼惺忪地看来,心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刚要开口, 槅门被推开,怀钰酒后反应迟钝,慢慢转头望去。
沈葭立在门口,傻眼看着房中这一幕。
她的夫君衣襟大敞,没骨头似地躺在炕上, 露出一线雪白胸膛,他两颊晕红如早春桃花,双眸明亮似浓墨点漆, 而另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子正凑在他耳边亲密地说着话,两人距离若即若离, 再近点就能直接亲上去了。
沈葭:“……”
怀钰:“……”
四目相对,空气诡异地安静下来。
沈葭缓缓抄起入门处的一盆兰花, 怀钰头皮发麻,像觉醒了什么本能,腾地从炕上坐起身,伸出手道:“那个,你听我解释……”
话没说完,一个花盆早砸了过来,与之相随的是沈葭的破口大骂。
“怀钰!你又逛窑子!你不仅逛窑子!你还召男.妓!你你你……你简直不知羞耻!”
怀钰早在她扔来花盆的那一瞬间就从炕上跳起,其动作之快,反应之迅捷,让人几乎忘了他是个醉酒的瘸子。
沈葭捡着东西就砸,怀钰抱头鼠窜,整个暖阁顿时陷入鸡飞狗跳。
“误会!误会!别砸了!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想做什么?你个死瘸子,你能做什么?!你忘记你在太后面前发的毒誓了!”
“王妃,我作证!殿下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你给我闭嘴!你个不要脸的粉头娼.妓!”
朱隆险些被花瓶砸中,急忙矮身一躲,茫然道:“什么粉头?什么娼.妓?王妃!误会啦!我是朱隆啊!那日去钟山咱们还见过呢!”
彭外婆拍着大腿道:“哎哟喂!我的宣窑瓷!姑奶奶啊,别砸我花瓶啊!”
阁中杯碟碗筷齐飞,众人池鱼遭殃,慌忙躲避,怀钰上蹿下跳,刚飞身闪过一个酒壶,猛地回过味来,不对啊!
“你不也在这儿吗?!别扔了!泼妇!还扔!”
沈葭手中动作一停,忽然想起来,对啊,自己也是来逛窑子的,她记起自己到这天枢阁的来意,冷笑道:“方才就是你同我争花使啊。”
“什么?”怀钰大惊,“对面天机阁的是你?!你争什么花使?”
沈葭瞪着他道:“你能争,我就不能争?先说好了,我要上半夜!”
怀钰下意识道:“凭什么?我要上半夜!”
沈葭:“我上半夜!”
怀钰:“我上半夜!”
沈葭:“我上!”
怀钰:“我上!”
众人崩溃:“你们不要吵啦!”
彭外婆心累地道:“掣签罢,都别争了。”
龟公拿来签筒,里面有一红一绿两支长签,抽中红签者上半夜,绿签者下半夜。
怀钰和沈葭一同上前,抽出木签。
“我是红签!我赢了!”沈葭看着抽出来的那枚红签兴奋大叫。
怀钰面色阴晴不定,将木签折作两半,嘲讽她:“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女人,进去了能做什么?”
沈葭哼了一声:“这就不用你管了。”
说着看向谢澜等人,道:“我们走。”
谢澜、谢淙战战兢兢地看了怀钰一眼,从他身边走过,沈茹迟疑片刻,也跟着走了,从头至尾,她的眼神都没有落在榻上的陈适身上半分,陈适盯着她的背影,饶有兴味地笑了。
一行人在龟公的带领下,走上三楼,来到一扇雕花槅门前,门上挂着木牌,上书三个漆金描红大字——朱雀阁。
这小蓬莱二层仿照南斗、北斗二十八星宿的方位而建,各自以回廊相连,三层则依照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四宫而建,一层中央的大厅挑空,名为“得月楼”,正合了月居其中、而众星拱之的风水布局。
龟公敲了三声门,恭敬道:“姑娘,贵客们来了。”
不一会儿,便听里面传来脚步声,房门打开,却是个俏生生的圆脸婢女,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公子们请进。”
沈葭有些迟疑地问:“我们这么多人,进去不唐突罢?”
婢女笑道:“不打紧,贵客登门,欢迎之至。”
沈葭心说这就是花魁的修养么?连手底下的小丫头都这么客气,想到马上要见到舅舅的相好,她不免有些紧张,心跳加速,手也握紧成拳。
朱雀阁是个两进的套间,外间是迎客兼做书房之所,室内陈设清雅,粉墙上挂着字画儿,还有一张七弦桐琴,书桌上墨砚未干,放着半幅未临完的《兰亭序》残帖,可见房舍主人是个风雅之人。
婢女搴起湘妃竹帘,里面才是生活起居的内室,众人低头进去,直觉一阵幽香扑鼻而来,令人神酥骨麻。
一位美人倚窗而立,她穿着一身秋香色立领对襟长衫,领口是一粒蝶恋花宝石领扣,下搭西洋面料制成的马面裙,斜髻微堕,鬓上簪着一朵绽放的秋芙蓉,微微含笑,望着他们。
正是秦淮名妓陆婉柔。
不愧是艳名传遍整个金陵的当世名姝,陆婉柔的美让人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词来形容,只是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会让你觉得此生见过的所有女子都成了庸脂俗粉,她就那么站在窗边一笑,便让人忍不住想跪下去亲吻她足尖。
沈葭等人都傻在了原地,双腿不住地打摆子,却不是因为陆婉柔,而是因为陆婉柔身旁站着的人。
“苍天呐!饶命啊!”
谢淙吓得魂飞魄散,大喊一声转身便跑,飞也似地逃出了房门。
“舅……舅舅……”沈葭打着哆嗦。
“七……七堂叔。”
谢澜也不比她强多少,两腿打颤,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滑下来。
谢翊手持酒杯,站在窗边,犹如一个温和亲切的长辈,微笑着打招呼:“都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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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枢阁。
“什么时辰了?”怀钰跷着腿问。
观潮看一眼阁中的漏刻,道:“三更天了,爷,还早着呢,彭外婆说了,要到丑时末才轮得着咱们。”
“多嘴!”怀钰瞪他一眼,“我问你这个了么?”
观潮郁闷地闭上嘴。
朱隆凑过来,巴巴地问:“殿下,要不属下去问问?”
怀钰一个眼刀子甩过来:“你要问什么?”
朱隆一噎,心道当然是王妃啊,还能问什么,你这么坐立不安的,不就是为了王妃么?
怀钰从炕上站起,背着双手,在阁中走来走去。
朱隆不好继续坐着,便跟在他身后,怀钰转身时,险些与他撞个满怀,想起沈葭误会他召男.妓的事,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跟着我干什么?!离我远点!”
朱隆:“……”
朱隆委屈地窝去墙角,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升个职而已,这小王爷怎么这么难伺候啊?
陈适放下酒杯,站起身伸个懒腰,搭着朱隆肩膀笑道:“文远兄,咱们就别在这儿招王爷烦了,春宵苦短,价值千金,既然来了这烟柳繁华地,咱们也去找二三佳丽共度良宵罢。”
朱隆讪笑着:“哎,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