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 圣驾回銮,朝廷明发诏旨,宣布赐婚扶风王怀钰与吏部尚书之女沈葭的消息。
九月初,沈如海上疏请辞, 被圣上驳回, 第二次上疏,再驳回, 第三次上疏, 圣上批准,封其为安平伯, 袭爵三代,领光禄寺卿一职, 夫人谢氏追赠一品诰命, 次辅徐文简升任内阁首辅。
经钦天监占卜后,婚期定在九月二十六。
婚期只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不明情况的人,自然疑惑圣上给自己最疼爱的侄儿指婚为何这般仓促潦草,知道真相的人,也不会去乱说,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国朝有严格的长幼有序规定, 成婚不能在长兄、长姊之前,所以沈茹也需与陈适尽快完婚,婚期与沈葭定在同一日。
旁人都道沈阁老……当然, 现在不能称呼沈阁老了,而是安平伯。
人人都说安平伯好福气, 不仅将嫡女嫁入皇家——虽然是那不成器的小煞星,但好歹地位扶摇直上, 成为眼下除武清侯外最炙手可热的皇亲,就连庶女也高嫁给了状元郎,惹得旁人艳羡不已。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沈如海究竟甘不甘心从一朝首相变成富贵闲人,那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要说最高兴这门婚事的人,应当就是宫里的皇太后了。
太后是当今圣上的亲母,她一生只育有两个孩子,除去今上外,另一个便是扶风王怀瑾。
怀瑾故去后,太后便将所有对长子的疼爱移情到了孙儿怀钰身上,怀钰长成如今这副混世魔王的德性,与老太后的溺爱也不无关系。
太后得知怀钰定了亲,当即就要召沈葭入宫觐见,被圣上劝得好不容易打消了念头,又不知从哪个碎嘴太监那里听来怀钰一整夜和沈葭在船上厮混的事,吓得立刻找太医开了固精补阳的方子,什么鹿鞭虎鞭,一股脑儿地炖成十全大补汤,赏给怀钰喝,喝得怀钰这阵儿躁得一天到晚流鼻血。
这日怀钰在慈宁宫老太后跟前尽完孝,又被高顺叫去西暖阁。
进去时,延和帝正在南窗的火炕上打坐,手中拿着本书在看。
怀钰跪下行礼,延和帝喊声“平身”,视线越过书籍,看到他腰畔空空如也,不禁皱眉:“你那玉佩也该收回来了,送什么信物不好,偏偏送这个,你生下来就握着这玉,人家大师说了,这玉是保你平安的,轻易不能离身。”
怀钰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一看就没听进去。
延和帝正想再说他两句,忽然听他问:“皇叔,我记得上月福建巡抚进了两株半人多高的红珊瑚树?”
延和帝道:“半人多高夸张了,不过确实比寻常珊瑚树高一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你不是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感兴趣的么?”
怀钰嘻嘻一笑,腆着个脸皮道:“赏我呗,我成亲的聘礼还缺点儿数。”
延和帝:“……”
虽然是干正事,但看着他这涎皮赖脸、没个正形的模样,圣上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今日好端端怎么叫起皇叔了呢?原来是打起了朕私库的主意!你还缺数?你爹娘给你留下那么多奇珍异宝,还有太后,你打量朕不知道?这几日你哪回进宫,不是巧言哄走你皇祖母的东西?”
怀钰连声叫屈:“这您别冤枉我!是皇祖母自己要给她孙媳妇儿的。我说陛下,您好歹是陛下,天子富有四海,亲侄儿要娶妻,您就不表示表示?”
旁边侍立的高顺忍俊不禁,几个太监宫女也低下头抿着嘴偷笑。
延和帝见了他这理直气壮、伸手讨钱的泼皮模样就来气:“自个儿拿了钥匙上库房挑去!别在朕跟前丢人现眼!”
怀钰立即五体投地:“谢主隆恩!谢陛下盛情!臣一定感恩戴德、铭感五内、当牛做马、报效陛下……”
“快滚!”
延和帝将手中书摔过来。
怀钰跳起一把接住,看见书名,乐了:“哟,《西游记》,还是宪宗朝刻本,谢了陛下,沈葭一定喜欢看。”
说完腋下夹着书,一溜烟跑了。
延和帝气得胸膛起伏不定,骂道:“这臭小子,命里讨债来的,生下来就是为了气我。”
高顺笑道:“奴婢看小王爷高兴得紧呢,之前还一口一个‘不娶’来着。”
延和帝也气笑了:“那小子就是嘴硬,口是心非,他早瞧上沈家丫头了,自己还不知道呢。”
怀钰从天子私库搬了几车的宝贝回去,在其中挑挑拣拣,只挑出一个漆金蝈蝈笼,觉得还有点意趣,其他的都是俗物,便提了那蝈蝈笼,顺带夹上那本《西游记》,一路往沈园的方向去了。
他老马识途,爬上粉白高墙,冷不丁一根长竹竿儿横扫过来,惊出怀钰一身冷汗,得亏他身手好,脑袋一缩避开竹竿,顺势翻上墙头,见墙根儿底下手持竹竿的不是别人,正是杜若。
怀钰立在墙上问道:“你拿竿子打我做什么?”
杜若道:“没打你,我粘蝉呢,这蝉声吵得小姐夜里睡不着觉。”
怀钰心道你粘蝉怎么冲着我来的,一边嘀咕:“都这月份了还有蝉呢?”
他跳下围墙,将带来的礼物放在院中石桌上,见沈葭正贴着廊柱,直挺挺地站着,头顶还顶着半碗水,不禁戳了她肩头一下:“你这干吗呢?练杂耍?”
沈葭本来顶得好好的,被他一戳,身形不稳,脑袋上的瓷碗掉下来,顿时摔成粉碎。
沈葭:“……”
“说了让你别惹我!别惹我!”
她气得不行,往怀钰胳膊上连拍好几下。
怀钰反正皮糙肉厚,也不怕疼,只让她打,嘴上不忘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呢?”
“练站姿!”
沈葭颇没好气。
怀钰挠挠头:“这玩意儿还用练?”
他一头雾水,沈葭也不理他,径自坐去石桌旁喝水,将他当空气忽视。
还是辛夷主动上前解释,原来自打圣上给他们赐婚后,皇后就派了两个宫里的教引嬷嬷过来教沈葭规矩,从吃饭穿衣到坐卧出行,都有一套细致繁琐的讲究,行要做到簪不动摇,笑要做到不露齿,弄得沈葭连怎么吃饭走路都不会了,别扭得很。
怀钰听了,在她对面坐下,说:“学这劳什子做什么,你不用学这些,我带你玩儿去?”
沈葭闷闷地趴在石桌上,道:“不去。”
怀钰将脸凑过来,一不小心挨得太近,一股女子幽香蓦地袭来,沈葭的侧脸光滑白皙,连毛孔也看不见,他鼻头一热,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辛夷指着他叫道:“呀!流鼻血了!”
怀钰赶紧捂住鼻子,鼻血还是湿漉漉地从指缝溢出。
沈葭这时也感觉到了异样,往脸上一摸,手指头上竟然摸到了血,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煞星看着她的脸又起了色心,还将鼻血滴到了她脸颊上!
岂有此理?!
沈葭气得脸通红,站起身大骂:“你这个登徒子!来人!把他给我叉出去!”
怀钰急忙道:“喂!你误会了!我不是……我是喝多了汤……哎!你听我说啊!”
他被杜若乱棍打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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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虽然准备得仓促,但毕竟是亲王成婚,不可随意对待。
九月下旬,随着婚期临近,怀钰从各处搜刮来的聘礼也送到了沈家,说是十里红妆半点也不夸张,运礼的彩车堵了将近两条街,看得附近的围观百姓们瞠目结舌,见过豪的,没见过这么豪的,只听见负责送礼的人不停高声报着礼单:
“白璧一双!”
“黄金千两!”
“玉如意十柄!”
“东珠五十颗!”
“翡翠送子观音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