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离作坊约莫一里左右,他们平时试验的空地处。
“震天雷”乃是铁罐里放置火药,根据距离的长短,留置引线。或者用投石机,将“震天雷”投掷出去。
前者会面临的问题是,距离过近,点火之人就有危险。距离过远,引线说不定在中途熄灭,或者干脆哑了火。
用投石机,准度不够,没扔准目标,就白费了。用来投掷火器的投石机,甘岷山他们改过,按照比例缩小,精准度已没大碍。
试验了几次,冯金他们摒弃了用长引线引火,只用投石机。这次试验的铁罐里面,未加铁片,只用了火药。
冯金领着人放置好“震天雷”,上前禀报道:“赵统帅,已准备完毕,请下令。”
赵寰颔首,沉声有力地道:“开始!”
冯金大声应是,跑着上前,亲自将火折子拿在了手中,与同仁们配合熟练,点火,投掷。
星星升上了天空,淡灰的天幕,逐渐变成了深蓝,头顶星光璀璨。
虞允文与负责打造铁罐的姜五郎,目光一瞬不瞬,紧紧追随着飞出去的铁罐上那点小火星。
半空中,好似一颗流星划过,坠入了远处的草丛里。两人同时绷紧了身子,连呼吸都快停止。
除了草丛里的虫鸣蛙叫,四周鸦雀无声。
赵寰盯着远处那片草丛,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垂在身边的手,却不由自主握成了拳。
电光火石间,星光下的草丛,突然如天女散花般,飞在了半空。
“轰隆”!
震天的巨响,在耳边炸开,耳膜嗡嗡,硝烟飘散。
赵寰双手揉着耳朵,她不太听得到声音,只看到虞允文他们的欢笑。
冯金大笑不止,手舞足蹈朝赵寰奔了来。在半途,他还蹦跶了下,落地时脚下一滑,直接摔到了赵寰面前。
冯金双手撑着地,仰头看着她,连滚带爬站起身。赵寰耳朵里已经渐渐能听到声音,他在嘶吼着喊:“成了!成了!”
赵寰知道他估计耳朵也受了震动,以前炸开时,声响与大爆竹差不离,她就没做防备。
谁曾想,这次的声音这般大。她也不受控制大声喊了起来,道:“你的耳朵,小心些。我们先去前面看看。”
冯金用手指胡乱掏了下耳朵,转身就朝爆炸处跑去。
赵寰虞允文他们紧随其后,到了炸开的草丛处,看到眼前的大深坑,又是一片安静。
旋即,大家齐声欢呼,声音大得,赵寰笑着捂耳。
姜五郎从亲卫手中要过了灯笼,弯腰在草丛中乱扒拉一气:“铁罐的片呢,铁罐的片呢?”
亲卫忙上前帮着他一起找,赵寰见状,道:“晚上看不清,算了,铁片无关紧要。”
铁片是无关紧要,赵寰打算先做三个“震天雷”:扔赵构一个没有铁片的,西夏与金各扔一个有铁片的。
再多,赵寰眼下做不起,也没必要。她要留着钱,做成不用投石机发射,后世的那种红衣大炮。
姜五郎怏怏作罢,道:“我在琢磨,铁能不能改进.....算了,明天我一大早来找。”
赵寰笑起来,望着天空的星河流转,眼睛渐渐湿润。
许山。
他说希望能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她如今还没能达到,不过,快了。
*
“你看,你看!”赵构将手上的《大宋朝报》抖得哗哗响,扔掉报纸,再去拿起一张小报,愤怒地拍在了案几上。
“怎么敢,赵二十一如何敢!她居然真拿天朝上国自居,讨要起了岁币来!还有这些女人,她们究竟想要做!邢仲如何查的案,他不行,就让杨存中去查。”
赵构歪着嘴,破口大骂不止。
小报上变着花样在挖苦男人没本事,将来临安春闱考生的各种行径,他们一门心思往上爬的模样,编排得绘声绘色。
赵构歪着的嘴角,挤了好一堆白沫,他好似并未察觉,继续喋喋不休在发火。
邢秉懿胃里翻滚着,阵阵恶心。她偏开头,方堪堪压下去,说道:“北地的《大宋朝报》如何写,南边管不着。南边小报上写的这些,倒不得不重视。不若,干脆明年让娘子们参加科举,省得小报成日乱写一气。”
赵构愣了下,很快气得嘴都快歪到了脑后面去,含糊不清道:“胡闹!她们不过妇道人家而已....."
邢秉懿厌烦不已,扬声打断了他,“让她们考,也不一定能考中。就算侥幸考中了,进朝堂衙门做事之后,方能认清自己的斤两,如何不知天高地厚。”
《大宋朝报》不时出现,小报天天有,赵构三天两头发癫。
邢秉懿烦不胜烦,临安府尹邢仲是她的堂兄,她暗中交待过,胡乱查一下,敷衍交差作数。
邢秉懿大致能猜到,这些文章是谁所写。
普通人家的娘子,读过几天书,识得几个大字罢了,难以写出锦绣文章。写出来之后,拿不出钱,小报岂会冒险替其刊登。
南边不比北地,科考的试题不同,而且,南边的朝堂.....
邢秉懿嘴里苦涩蔓延,不过短短时日,她的白发越来越多,人老了十岁不止。她更是打心底同意娘子们能参家科举,有了她们,她也能多一份助力。
赵构恨死了赵寰,哪能忍受娘子们想在南边也登上朝堂,咆哮道:“休想!肯定是北地派来的细作,赵二十一使出的下作手段。去查,查出来全部杀了!”
邢秉懿累得很,她懒得与赵构争辩,转开了别的话题:“北地盐的价钱越来越低,南边的盐钞,不能再如以前那样贵卖了。”
赵构听到不能卖盐钞,顿时心疼起来,他斜乜过去,不屑地道:“不卖盐,养兵的钱从何而来?”
邢秉懿道:“北地海边的盐场,得了新的制盐法子,能做出便宜的盐。想法送人过去,学得制盐法,南边有海,也能做。”
赵构手撑着头,不耐烦地道:“就算做出来,盐钞卖不起价,盐税如何收得上来?”
“积少成多。”邢秉懿简单解释了下,道:“我一直在琢磨,二十一娘弄那十艘船去,她肯定是想要走海贸。南边广州路,明州,泉州等地的船,港口,市舶司都在,如今他们都没事做,白领着俸禄,着实可惜了。要早些让他们出海,番邦货贵得很,里面的利就大了。”
赵构听到能赚钱,心里同意了,不过嘴上还是阴阳怪气,道:“准了!派人去北地,你可不要出了纰漏。赵二十一心狠手辣,别又羊入了虎口,被她剐了送回临安。重新出海......别经过北地,免得被她强抢了去。”
说到最后,赵构牙齿磨得咯咯响。官府抄了秦桧王氏的家,前去泉州清点家产,一艘海船,竟然不翼而飞。
除了海船,临海船坞的好些工匠,被赵寰扣押的船夫家人,也一并不见了。
赵构一下就想到是赵寰的手笔,哪怕不是她,也要怪罪到她头上。
“又偷又抢,祖宗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赵构恨恨骂道。
赵构的话,邢秉懿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皱眉沉思,琢磨着海贸的事情。
这里面利润丰厚,朝臣们得打破头,争抢肥差。
邢秉懿不懂海贸的赋税,以前北地朝廷户部的账本,不是已经毁灭,就是被金人抢走了。她眼下只能从市舶司,调取以前的账册。
各地市舶司的官员,都是些官场老滑头,做给朝廷看的账本,不知动了多少手脚。
要是北地有了海贸,赋税如何收取,有关海贸的政令,南边完全可以照搬北地。
邢秉懿遗憾不已,她始终坚信一件事,北地的各项政令,她能跟着搬来一二,对她,对南边都有好处。
赵构骂得累了,吃了口茶润嘴,指使她道:“三十二娘与那杨存照的亲事既作罢,你去重新替她定门亲事,就许给吴氏的娘家侄子吧。”
吴氏吴贵妃端庄贤淑,知进退,德言容功,无一处可让人挑剔指摘,深受赵构宠爱。
如今,吴贵妃跟前还养着皇子赵璩,娘家姊妹嫁给了张说,靠着她的关系,官至知阁门氏。娘家兄侄,皆在朝为官。
吴氏一门,权力未免太大了些。
邢秉懿垂下了眼眸,道:“三十二娘毕竟是长公主,前面刚退亲,这般急吼吼给她重新定亲,恐遭人耻笑,还是等过些时日再议吧。过两日就是中秋,筵席上的菜式,官家你可要瞧瞧?”
赵构一想到会损皇家脸面,悻悻哼了声,到底做了罢。拿起册子,装模作样看了几眼,随手改了两道菜,便递给了邢秉懿。
平时邢秉懿的想法,哪怕是小到一根针线,赵构都会挑刺。偏生,挑又挑不到点子上,让人恨不得撕烂他那张嘴。
邢秉懿原封不动,交给了黄尚宫,吩咐她去让膳房准备。
过年时没举行宫宴,端午因着科举的事情,赵构一病未起,也悄然过去了。
到了中秋的时候,粮食丰收,朝局还算安稳,像是要冲喜一样,大内的中秋宫宴,办得尤为隆重。
赵构收拾一新,穿上衮冕,来到举行筵席的大庆殿,坐上了久违的龙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