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1 / 2)

北地的第一次春闱, 在修葺一新的贡院举行。

此次参加科举的举子,因着战乱的原因,经过商议之后, 酌情做了调整。

各州府已在去年举行了秋闱, 不限男女, 兴庆府甘州等州府,鞑靼,雅州各部落, 甚至附属的大理国, 都可以参考。

考题与以前的科考,也有所不同。策论,诗词, 以及经史默诵,在以前的科考中占据了绝大部分比重。此次加入了算科,包含重学等学问。

此次考试, 主要在为春闱做铺垫, 告知考生春闱的考试方向。

熟读经史子集的读书人,摩拳擦掌。其他不擅长诗文文章的,同样跃跃欲试。

最终各州府考中秋闱举人的并不多, 待张榜之后,好些胸有成竹的读书人, 都傻了眼。

鞑靼各部落到甘州参考, 一人都没考中。大理国, 吐蕃以及雅州各部,皆到成都府参考, 只大理国考中一人。

各州府的举人统共六百二十人,其中男女举人的占比, 在八比二,男八女二。

如一些考中秋闱少的州府,如蔡州的读书人,颇有些激动,认为考试有徇私舞弊,跑到府衙前闹事。

府衙没辩解,直接张贴出了考卷的答案。

算学与重学,不比诗词策论,端看主考官的喜好,每道题都有统一的答案。

而且答题要求写出推算步骤,不能只猜答案了事。

答卷一出,考生们哑口无言,私底下虽仍有不平,却也找不到了借口。

要辨称他们没学过,与以前的科举完全不同,府衙开始出题有失偏颇,故意为难他们。

只考中的举人们,恐不会答应。

且在考试之前,州府教谕早已经多次强调过,北地的科举要进行变动。

秋闱之后,许多人都不约而同回想起,当年范仲淹主持的庆历新政。

新政的各项举措,其中包括严格取士,重儒家经史子集的策论,轻诗词。

后来新政废黜,范仲淹被贬谪到了邓州。

落榜的考生,不由得暗暗期待,北地的科考改革与庆历新政一样,以惨败收场。

不止读书人在关注燕京的科考,中枢的官员们同样忐忑。

庆历新政之后,大宋的积弊不但没得到缓解,反而更加严重。因庆历新政引起新的朋党之争,持续多年,给大宋日后的没落,带来了难以磨灭的影响。

虞祺作为礼部尚书,主持此次春闱。等考完之后,考生终于能歇息,他却要继续忙着阅卷。

阅卷官从各部挑选,考卷糊名,由来自三省六部出题的考官,分别批阅。

阅完考卷,虞祺扯着张浚赵开,甚至将郑氏与虞允文也拉上了,一并前来找赵寰。

郑氏烦恼得很,扬眉道:“你看你,找我来作甚。我没考过科举,不懂这些诗啊词,策论文章。你叫上我来,莫非是要我没脸?”

虞祺拱手赔礼,笑呵呵道:“郑相想左了,这考卷,真只照着写诗词文章来答,定会名落孙山。”

郑氏好奇地道:“当真?照你这般说,可是此次的考生,都落榜了不成?”

虞祺叹了口气,道:“倒不至于都落榜,只差强人意啊。这次考试,赵统帅只打算录取五十人,照着比例,只有一成不到。只怕是落榜的,会心生不满,倒向了南边。”

赵开参与过出题,深知这次考卷的难度,沉默了片刻,道:“老虞,你先缓缓,别着急慌忙的,先听听赵统帅的意思。”

张浚明白虞祺叫上他们的用意,眉头皱起又松开,道:“老虞是在忧心,说不定一不小心,会与庆历新政一样。”

郑氏回想了下庆历新政,她顿了顿,旋即道:“说起庆历新政,赵统帅先前刚从邓州赶回来。范仲淹知邓州多年,她岂能想不到这些。赵相说得对,不若先去听听赵统帅的想法。”

虞祺一想也是,暂且按耐住了焦虑,进了大殿。

赵寰正在翻看眼前的一堆邸报小报,见他们进屋,她拿出一张小报放进匣子里,其它顺手收起来,随口问道:“考卷已经阅好了?”

虞祺忙答是,“只赵统帅,此次考生的成绩,唉,真真是一言难尽呐!”

赵寰见怪不怪,道:“不好是正常,能好才有鬼。”

虞祺怔楞住,赵寰问道:“考卷呢,给我看几份,好中坏,都各拿几份。”

虞祺只带了几份名列前茅的来,听到赵寰要其它考卷,忙吩咐人去取了来。

赵寰没看经史子集以及策论部分,一方面是她不擅长诗词文章;另一方面,她不喜这种夸夸其谈。

越过这一部分,赵寰看了算学律法等答卷。

待看完之后,赵寰理解了虞祺的愁眉苦脸。成绩最高的,只是矮个子里拔高个,最后的几名,更是没眼看。

虞祺仔细觑着赵寰的脸色,见她看完试卷,并没动一旁考生的履历,心里又打了个突。

赵寰他们鸦雀无声,很是紧张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道:“接下来还有各种技艺考试,有得忙。你们可要放宽心,保重身子要紧,别太过在意了。”

张浚忧心忡忡道:“赵统帅,以前每三年一次的春闱,取士都在三百人以上。这次着实少了些,恐考生们再闹事。科举取士,乃天下国家之用,不得不谨慎。”

赵寰在邓州时,因为不便露面,前去范仲淹创办的花洲书院外,只在马车上,远远看了一会。

花洲书院声名远扬,欧阳修与黄庭坚都曾写诗盛赞。后来范仲淹的第四子范纯粹也出任了邓州知州,他见到书院已破败,出资修葺过一次。

此书院对赵寰来说,并非因为范仲淹所修,他的“先天下之忧而忧”,特地前来走一遭。

赵寰是为了范仲淹的得意门生张载,曾在此读书而来。

张载是出名的理学大师,他最出名的,当是《横渠语录》中被万人传颂,读书人奉为圭臬的几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书院的白墙斑驳,墙檐上的瓦当已经碎了掉落,留下些断断续续的缺口。

倒是墙里郁郁葱葱的古树,隐隐传出来的朗朗读书声,冲淡了陈旧,透出几分生机。

赵寰停留了不多时,见守门的童子探出头来好奇打量,便吩咐车夫离开了。

“庆历新政。”赵寰不由得笑了下,感慨万分。

庆历新政中有一条举措“抑侥幸”,限制权贵子弟的恩荫出仕,造成冗官泛滥。

范仲淹四个儿子,除了次子科举出仕,长子十九岁就早逝外,其他两个儿子范纯粹,范纯礼都通过范仲淹荫补入朝为官。

范纯粹是范仲淹贬谪邓州后,娶继妻所生,他去世时,小儿尚年幼。

后来,范纯粹还是因为范仲淹的的恩荫,到了邓州任知州。

庆历新政的主要官员,如欧阳修,富弼,韩琦等人,他们都有儿子靠着父辈的恩荫出仕当官。

推己及人,范仲淹就应该预想到,他将会遭受到的攻讦。

仅仅从庆历新政本身来看,他们考虑得非常全面。比如针对大宋的土地兼并,冗官冗兵冗费方面,都做出了变革。

失败的原因,一是执行力不够,比如范仲淹用人,只要提出新奇的观点,慷慨陈述者就能被他赏识。

选出来的官员,大多都是嘴皮子一张,不能做实事。

其实这一点,与考科举重策论文章,有异曲同工之妙。

政令再好,执行不下去,或中途走了样,结果不言而喻。

二就是范仲淹要断了权贵子弟恩荫之路,得罪了整个权贵阶层。

赵寰并不敢认为,能比范仲淹与欧阳修他们厉害,她吸取了他们失败的经验教训,不断做出调整。

比如范仲淹在邓州时,轻刑罚,重教化,这点她就不认同。

若是连最基本的刑罚都不遵守,如何敢相信他们会具有更高要求的道德?

赵寰目光扫过众人,铿锵有力道:“空谈误国!”

大家都愣住了,赵寰不疾不徐问道:“你们平时过日子时,享受到的吃穿住用行,哪一样是由经史子集,策论文章所创造?”

赵寰揉了揉眉心,缓解着疲惫。她要海船,要神舟,只恨不得去南边抢了。

因为,大宋朝廷舌灿莲花,能“为万世开太平”的士族官员,包括工部等衙门,他们造不出来船!

赵佶出使高丽的神舟,以及海贸所有的大船,大多都是泉州,广州府等地的船坞制造。

这些船,基本上都是民间所造,甚至打仗时的战船,都征用的民船所改。

不仅仅是船,丝绸,瓷器,茶叶等等,事关能真正促进发展的各项技术,都与这群官员没半个大钱的关系。

“啪”地一声,赵寰将考卷投掷到了案几上,脸色沉了下来。

众人见她难得动怒,下意识心神一凛。

“遇到暴雨洪涝灾害,最有效的是河道河工,预防干旱,不是写出华丽的祭文,劳命伤财去祭祀求雨,而是修沟渠,蓄水灌溉!”

微微停顿,赵寰话锋一转:”我并非全盘否定读书人的功劳,他们为大宋做出了许多利国利民的政令,否则,我就不举行明经科考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