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秉懿自嘲一笑,道:“没法子,我嫁不了,要是我能嫁人换权势,我毫不犹豫就嫁了。三十二娘,你终归不明白一个道理。你要不够狠,要不手上有权势,才能随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事情。”
她撑着塌几坐直身,慢慢靠近赵金姑,一字一顿,清楚地道:“像二十一娘,赵统帅那般的人,才可以随心所欲!”
刑秉懿没空与赵金姑说下去,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比如与北地的通商。
从北地传来的烈酒,权贵们家中应当都私藏了。朝廷未正式下诏,商税就收不上来。
按照赵构死要面子,又贪婪的德性,只怕还有得麻烦了。
赵金姑还在流泪不止,刑秉懿心中一软,嘴上却没客气,道:“你回去好生想想。对了,你平时与大娘子住在一起,感情深厚。她没了,眼下你独自住着,容易想东想西,不若挪到观堂去住。”
庆瑞殿里有她与赵佛佑许多的过往,无数在深夜被噩梦惊醒时,凑在一起亲亲密密,彻夜细谈到天亮的日子。
赵金姑想也不想,断然拒绝道:“我不挪,我不害怕!”
邢秉懿失笑,道:“你不挪就不挪,何苦这般蹬鼻子上眼。要是将这份劲......罢了,瞧你这模样,等下也没心赏月,就在屋子里好生歇着,仔细想想......”
说话被打断,黄尚宫掀帘进了屋,曲膝见礼:“皇后娘娘,官家来了。”
邢秉懿看向滴漏,见赵金姑浑身都僵硬了起来,手搭在她肩膀上,用力按了按:“回去吧,没事。”
赵金姑嗯了声,曲膝见礼后往门边走去。宫女打开门帘,重重的脚步声之后,赵构大步走了进屋。
看到她立在门口见礼,赵构目光掠过去,片刻不曾停留,从她身边走了进屋。
赵金姑赶紧逃也似的,小跑着离开了。
莫名地,她怕赵构,准确地是厌恶。赵构总令她想到完颜亶,两人都像是阴冷的毒蛇。
赵金姑手不由自主抬起来,搭在了手臂上。瞬间,像是被蛰了般,飞快甩开。
完颜亶当年这般抓着她的手臂,恶心与粘腻,一直到现在都未曾消失。
在浣衣院时,有人在私底下与她嘀咕,说是完颜亶估计看上了她,要将她充入后宫。
若是被完颜亶选了也好,至少不用伺候那么多男人。等生个一儿半女,说不定还能被晋升份位。
赵金姑当时就想吐,无数的至亲骨肉,在完颜氏的□□下惨死。
她宁愿做人尽可夫的妓子,也不要享受金人给的荣华富贵!
太阳坠入了天际,天彻底黑暗了下来。华殿的灯笼,映照得四周亮亮堂堂。
与华殿相隔的园子里,一株百年木樨的枝丫探过宫墙。米粒大的金色花瓣,拼命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天际的圆月,在云朵里漂浮。冰凉的月辉洒下,将灯笼的光,一下就映得黯淡了。
赵金姑停下脚步回望,正屋门紧闭,黄尚宫站得笔直守着。
赵构的身影,投在雪白窗纸上,在那里不断晃动。
黄尚宫警惕看了过来,赵金姑回转头,往殿外走去。
邢秉懿要她好生想想,其实她不用想。赵佛佑死后,她就已想得清楚明白。
一步错,就步步错。
如果在北地,赵寰绝对不会逼她。
她本来就没出息,性子软,遇到事情先是六神无主,然后哭。
赵寰曾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并非人人都厉害强大。她会尊重她们的想法,会尽力护着她们一二。
赵金姑知道刑秉懿护不住她,跟她和盘托出,就是她在抗争,在替自己争取。
呵呵,可惜,她聪明一世,却也没看懂她。
寝殿内,赵构脸色发白,如驴拉磨般一个劲转圈,咬牙切齿怒吼道:“赵二十一要做甚,她不但送了几千匹骏马到邓州军营,还送了好些辎重粮草!她就是司马昭之心,她要打襄阳!”
“她有床弩!该死!回来的那几个工匠,一点本事都无!”赵构怒不可遏,将气全部洒在了邢秉懿身上:“你当除为何不帮着多劝一劝,多让些工匠回南边!”
邢秉懿同样心惊,邓州守将是赵璎珞,她有多癫狂,自己最是清楚不过。
赵构转得她头晕,烦躁得怒喝一声:“好了!”
赵构吓了一跳,脚步蓦地停了下来。吃多了酒肿泡眼,直勾勾盯着邢秉懿。
邢秉懿定了定神,道:“调张俊前往襄阳。”
张俊有拥立之功,深受赵构信任。他领着御前军改为的神武军,在江南平叛之后,镇守临安。
赵构立刻慌了,道:“张俊守京畿,如何能调他去襄阳!”
邢秉懿强忍着厌恶,道:“大内有杨存中掌管着宿卫亲兵,临安周围的叛军早已被清理掉,你怕甚!”
杨存中数次勤王,数次救赵构于危难之中,对他深信不疑,将宿卫交于他掌管。
赵构犹豫不定,道:“还是调刘光世去吧。”
张俊虽贪婪,打仗上却是一把好手。韩世忠其人,刑秉懿最近有所了解,他与岳飞性情相投,赵寰能招揽岳飞,就能招揽韩世忠。
赵寰招揽不了张俊,给不了他如此优厚的赏赐。北地的土地都要收归朝廷,哪能任由他良田千顷。
放张俊在襄阳,他定会死守。襄阳一旦被攻破,南边朝廷失守,他的富贵也就到头了。
刑秉懿讥讽地道:“刘光世,呵呵,奇怪得很,他可有正经与金兵打过一仗,数次违诏不前,镇压些流寇叛军,倒是厉害了。那些流寇叛军,能与金贼比?金贼,能与二十一娘比?不管二十一娘打算如何,襄阳绝不能丢,丢了北地的兵就能沿河南下,长驱直入到临安!”
赵构脸红一阵白一阵,强自梗着脖子道:“那韩少保呢?”
刑秉懿懒得搭理他这个蠢货,只道:“你要再出个岳飞吗?”
赵构一想也是,顿时怒道:“好他个韩世忠,枉费我待他不薄。不行,要设法将他的兵权解了。”
刑秉懿冷冷看着他,道:“杯弓蛇影,猜忌在外打仗的武将,官家可是要将韩世忠逼到北地去?”
赵构恼了,道:“那你待如何?”
刑秉懿道:“韩世忠无论是抗金,西夏,辽,还是平叛,皆立下了汗马功劳。朝廷当论功行赏,抚恤功臣!韩少保加封少师,护国夫人再加封忠武将军。”
赵构马上否定了:“韩世忠加封少师也就罢了,梁氏如何能封将军。不戴帏帽就罢了,封了妇人做将军,她们就该得寸进尺,要上朝当丞相了!”
刑秉懿按着眉心,她太急了,得缓着些来。
虽安慰自己,心里还是失落不已。她不想站在背后,她要堂堂正正站到堂前去!
刑秉懿眼神在赵构身上停留,片刻后移开了目光,道:“与北地的买卖,不能断。”
赵构脸色沉一沉,拂袖转身就要离开。刑秉懿强忍着怒意,扬声道:“官家,商税,可是大笔的钱财,如何能丢掉!”
赵构的脚步停顿了下来,思索了下,转身回去坐下了。
*
韩州府的秋日,早晚已经起了白霜。寒风卷起落叶纷飞,停留在了倒塌的土城墙上。
随风而来的,是浓烈的血腥味。
虞允文领着大军出征韩州,鞑靼各部奉召前来,赵瑚儿随军出战,大败金兵。
赵寰亲自前来督战,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的土城墙,对赵瑚儿道:“好久没见过土墙了。”
赵瑚儿也颇为感叹,不屑道:“金国穷成这样,也好意思称国!”旋即,她又懊恼地道:“完颜宗弼与完颜亮那个小兔崽子,跑得倒快,下次,一定要将他们抓住!”
赵寰宽慰她道:“没事,跑得了这次,跑不了下次。走吧,虞院士应当找到了井。”
虞允文打马跑了过来,果真道:“囚禁昏德公他们的井已经找到了,就在前面东北边不远处。”
韩州城狭小,骑马不过半柱□□夫,就到了虞允文所说的井边。
井是金人打来囚禁赵佶赵桓两人的地方,当年城内的百姓都被迁走,方便看管他们。还给了土地让他们自己耕种,自食其力。
赵寰下马,在几口井周围走了一圈。井数丈深,冬暖夏凉。坐井观天,倒也符合赵佶赵桓目光短浅的形象。
赵瑚儿脸色不大好看,骂骂咧咧道:“狗金贼,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虞允文感概不已,道:“朝堂上那群官员,他们能如何能颠倒黑白,将被俘虏说成是北狩?”
赵寰道:“因为他们无耻!这些井保护起来,周围立碑,刻上他们两人名字,注明是被囚禁之处。不要藏着掖着,百姓都可以来参观。耻辱莫不能忘,待天气暖和以后,将赵神佑他们一众小的,全部带来此处,让他们学习,何为国耻家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