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1 / 2)

今日的太阳尤为明媚, 翠微堂的辛夷花含苞待放,满树繁花。

明明惠风和畅,邢秉懿却觉着比在大都时的凛冬还要冷。寒意从骨骼缝里簌簌往外冒, 从脚底心, 直冲上脑门。

赵金姑哭得晕死了过去, 躺在锦被里,秀眉紧蹙成一团。双眼紧闭,眼泪从眼角滚落, 痛苦不堪。

邢秉懿如尊石像般, 一动不动坐在床榻前。她没有哭,她也想哭,但她极力隐忍, 她不能哭。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响起宫女此起彼伏的请安,接着是地动山摇的脚步声。哐当哗啦, 案几翻到在地, 瓷器碎裂。

邢秉懿直直站起身,从卧房走出去,屋内已经一片狼藉。

赵构发疯般, 在屋内挪腾着打砸。冠冕上的珠子晃动,不时露出他狰狞的面容。

“你个贱妇!你故意放走了她, 找死!”赵构看到邢秉懿, 凶神恶煞扑向她, 挥舞拳头就打。

邢秉懿面无表情,偏头闪开了。赵构太用力, 一下往前栽倒,差点没收住脚步, 一下摔个狗吃屎。

这下,赵构被彻底激怒,待站稳脚步,随手捡了个花瓶,抱着就朝她砸去。

以前赵构也学过骑马射箭,皇子学君子六艺,不过是花架子。先生吹嘘一番,彼此皆大欢喜。

近几年要不忙于逃命,要不为了朝政心力交瘁。为了医治不能人道,吃了数不清的药与补汤,身子倒胖了许多,就是虚得很。

花瓶还没沾到刑秉懿的衣角,就摔到地上碎了一地。

刑秉懿奔到屏风边,取下放在屏风中做摆设的剑,抽剑出鞘,一言不发闷声挥剑乱砍。

剑未开刃,砍在花梨木的条案上,竟也有了几分金戈铁马的况味。

赵构站在那里,惊恐地看着疯癫中的邢秉懿。宫女们听到屋内的动静,战战兢兢探头进来一瞧,忽地一下又散开。自顾自躲开,生怕被杀了灭口。

邢秉懿浑身散发着杀气,手上的剑带着一阵疾风,直扑赵构的面门。他吓得脸色大变,蹬蹬瞪连退几步,失声道:“大胆,你莫非想弑君!”

“弑君!”邢秉懿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仰天大笑起来,“你弑母,杀女,如今还要杀妻!来啊!来啊!”

邢秉懿真不想活了,挥下第一剑的时候,她就感到了久违的畅快。

步步逼近赵构,将剑朝地上一顿,撞击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金石相撞声。

“赵九郎,你可知道,我是如何从浣衣院那个魔窟逃了出来!你以为像是吴贵妃那样穿身戎装做做样子,像你被金贼追着抱头鼠窜,身边一大堆勤王的兵丁去替你送死,护着你登上了大典!”

赵构瞠目结舌望着邢秉懿,眼珠子都快突出眼眶,重复着道:“你疯了,你疯了......”

“我是与金贼拼命,用命杀出来的!”邢秉懿继续向前,逼得赵构背靠着墙,扎着手不敢动弹:“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啊!”

赵构平时从没将邢秉懿放在心上,她仰仗着他的鼻息而活。虽为皇后,只要他一个示意,她就是被关在笼中,无法动弹的鸟雀而已。

没曾想,邢秉懿突然发了狠。赵构惊诧得什么都忘了,嘴里无意识重复着那几句话。

邢秉懿双眼冒着寒意,声音冷得直教赵构起鸡皮疙瘩;“你不是要来找我算账吗,你来啊,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你杀了我,杀了三十二娘,你以为你身下的龙椅能坐得安稳!”

“可笑!你不孝不仁不义,君王失德!”邢秉懿冷笑连连,幸灾乐祸地道:“赵谨赵训还活着呢!”

赵佶赵桓死了,赵构松了口大气。可赵桓的两个儿子还在,赵构对他们的提防,仅次于赵寰。

赵构呼哧喘息,珠子在面前晃动不停,叮当作响。

邢秉懿看得厌烦,伸手一把扯去,连带着冠冕,朝着地上随手一扔。

赵构头上的玉冠歪到一旁,看上去滑稽又蠢俗。他紧贴着墙,大声喘息着,却一动不敢动。

邢秉懿疯了,她真想要杀人。她们这群女人,真从尸山血海中厮杀了出来!

邢秉懿轻蔑地道:“你睁大你那没用的狗眼,出去临安城瞧瞧,去听听民意!你又蠢又坏,自以为是,以为你有兵,你是皇帝,所有人都得听你的号令。你让人生就生,让人死就死,做你的春秋大梦!”

赵构手都气得发抖,喉咙腥甜,眼前直阵阵发黑。

她莫非被脏东西上身了,是了,她肯定是!仁宗被郭皇后打了巴掌,皇后一个比一个厉害。刑秉懿先前还端庄贤淑,如今一下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大宋后宫风水不好,皇帝就不该立皇后!

刑秉懿嘲讽地道:“是啊,你还有一群与你一样,贪得无厌的蠹虫百官!你莫非不知,那杜充手上沾着多少人命,近百万啊,近半万!你居然还能任用他为相,赵九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不怕那些冤魂,来找你索命吗?!”

赵构听到杜充,顿时想起赵寰将他千刀万剐,不由得更加心悸。

“混账,混账透顶!”邢秉懿看着赵构如同鹌鹑般发抖的模样,痛快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了眼角。

“我就在这里,要杀要刮,你尽管放马过来。”邢秉懿感到意兴阑珊,朝外一指:“滚!”

赵构面若死灰,终于慢慢回过了神,咬牙切齿地道:“好,好你个刑氏,我要诛杀你九族!”

邢秉懿满不在乎地道:“你杀啊,你有本事就杀好了。反正南边的人,过得都猪狗不如,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这个王,窝囊透顶。你的王土,可管不到北边。你的子民,看到你的残暴,都跑光了,以后啊,你就是十足的孤家寡人!”

赵构紧咬着牙关,目眦欲裂,手抬起来,却无论如何都不敢打下去。

邢秉懿说得对,还有北地。

赵佛佑喊的话,肯定早已传开了。百姓过得如何,赵构不笨,心如明镜一样。

命贱如蝼蚁,死就死了,十万百万,于他来说就是多与少,一个数额罢了。

如今赵构却不得不在意,没了那些蝼蚁,他的江山,就成了空。

赵构狼狈不堪,转身逃了出去。

邢秉懿望着他仓惶的背影,面上一片孤寂。眼睛模糊起来,抬手拭去,满手濡湿的泪。

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真是赵氏皇族一脉相传的没卵子软蛋!

赵构一口气奔回福宁殿,将所有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独自如困兽般转来转去,头疼欲裂。

邢秉懿的话,不断在耳边回荡。赵构心知肚明,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他再敢动手,君王失德,赵寰就有借口出兵了。

哪怕恨意滔天,赵构却半点法子都没有。朝堂上那群朝臣,他们争权夺利,各自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岂能不知道。

他也不敢惹赵寰,要是她出兵,端看金国与西夏,就知道会是如何下场。

赵构无力瘫倒在罗汉塌上,脑子乱糟糟的,没能理清头绪。直到秦桧他们处理好赵佛佑的事情,回到大内,请求参见。

赵构起身去梳洗收拾了下,吩咐传了秦桧,同时让内侍将赵鼎一并传了进来。

秦桧上前见礼,见到赵鼎,眼神微闪。他垂首站在一旁,由着赵鼎上前禀报道:“官家,安和公主的尸身,已经收敛了,不知官家打算如何处置?”

赵构听到赵佛佑的封号,心里的那股怒意,又一下升腾,眼神冰冷,看向了秦桧。

秦桧一如既往知情知趣,不慌不忙地道:“赵相此言差矣,先前在九宫坛前行凶者,并非安和公主。安和公主向来柔婉孝顺,如何能犯下那等惊世骇俗的大错。先前谋逆之人,只是北地派来冒充安和公主,故意要破了祭祀,残害南边百姓。”

光天白日之下,成百上千的人亲眼所见,秦桧都能信口胡说!

赵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转头看向赵构,见他目露赞赏,不由得急道:“官家,只安和公主弑君弑父一事,不孝不忠,她的死,任谁都无法说嘴。如果不承认,反倒是欲盖弥彰了。”

比起赵鼎的建言,赵构当然会偏向秦桧,将此罪推到赵寰身上。

事关皇家的脸面,他的亲生女儿如何能不孝。传出去之后,他如何能以孝道忠义规劝百姓?

赵构沉下脸,不悦道:“如何是欲盖弥彰了,他们懂什么!反正他们要一个交代,就给他们一个交代罢了。减免一些赋税,给他们一些好处,他们还不得感恩戴德!”

秦桧颔首不语,脸上得意一闪而过。赵鼎嘴张了张,见赵构已经打定了主意,只得看了眼秦桧,悻悻作罢。

南边风起云涌,赵寰从贺兰山,回到了燕京。

已进五月,天气炎热无比。赵寰望着大殿内坐着的众人,他们晒黑了些,尤其是虞允文,经常练兵,又变成了块黑炭。

赵寰笑着颔首:“诸位都辛苦了,我先前在路上看到已经在收割小麦,今年的收成如何?”

张浚忙道:“燕京今年春上的时候干旱了一段时日,多亏修了沟渠,里面蓄水灌溉。后来又下了几场雨,收成估计与去年差不多。”他继续说了其他州府的情况,大致有好有坏。

赵寰唔了声,“庄稼人看天吃饭,没办法,只能够尽量弥补了。工部得注意督促,各州府兴修水利,河道河工,加上沟渠,道路,一定不能敷衍了事。要是因此发生了意外,一并追究责任。”

工部尚书也是同赵寰一起从金国杀回来的工匠甘岷山,尤其擅长算学重学。

以前一心醉心于学问,于官场上的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哪怕再有本事,只混了个工匠。

到了金国之后,甘岷山虽进步不少,依然还是不太够用,听到赵寰一说,立刻愁眉苦脸道:“赵统帅,我觉着很简单的问题,州府的官员却不懂,一遍遍来信问,真是烦不胜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