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寰想了想,道:“好,各自领五十兵马前去。但先得说好,你们要协同作战,不能各自为政。关于大家具体的官衔,等大仗之后整编过兵营,再议。”
听到赵寰终于提及了官衔,大家心底深处盼着的东西被提及,皆激动不已,暗自摩拳擦掌,发誓定要做出番模样来。
从打进燕京起,这个问题就不得不面对了。赵寰知道大家都在期待着能管事,有正式的头衔,她也不会辜负他们的辛苦。
患寡不患均,不能刚有起色,就先内乱了。赵寰必须深思熟虑,做出适合他们的妥善安排。
赵寰其实还有个顾虑,如今尚未发生,她只能暂时搁置,按照眼前的进度来做事。
翌日黄昏时,祝荣领着大队人马,也到了燕京,林大文他们忙着前去安置。
赵寰见林大文做得井井有条,便放了心,去燕京城巡视了一番。回来洗漱过,茶碗刚递到嘴边,就听到外面一阵哭泣扰攘。
周男儿出去一看,急匆匆走了回来,道:“二十一娘,乔娘娘在外面哭。严娘子带着大郎在旁边劝,郑娘娘赶了过来,把她们都拉住了。”
真是热闹。
赵寰挑了挑眉,说了声我知道了,便坐下来继续吃自己的茶。
周男儿忙交待许春信守在屋里,她则出去一看究竟。
乔贵妃捂着胸口,一个劲地喊着我儿,哭得凄凄惨惨。
严善拉着赵一郎,在旁边劝她:“战场上刀箭无眼,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景王本来就一直病恹恹,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就是不上战场,留在在五国城也熬不了几日。如今与金人打仗没了,以后百姓也能念着他一声好。”
郑氏听得既想笑,又无语至极。
严善劝人,就是乱打王八拳。胡乱挥一气,虽被她打中了要害,却让人不舒服,堵得慌。
郑氏上前搀扶住乔贵妃,对严善道:“你可是要去找二十一娘?快去吧,外面冷,别冻着了大郎。”
赵一郎被严善紧紧拽在手里,面目呆滞望着她们,清鼻涕都快流到了嘴里,依旧无动于衷。
严善忙低头看向赵一郎,哎哟一声,掏出布巾熟练地替他擦掉鼻涕。
拢了拢他的衣襟,严善牵着他往前走,边走边教他:“等下记得要见礼,那是你的亲姑母,嫡嫡亲的姑母。以后啊,你就跟在姑母身边,读书习字,学本事。”
郑氏看了眼离开的严善,眼神微顿,然后收回视线,拉着乔贵妃道:“景王乃是为了大宋而亡,再说人死不能复生,你去找二十一娘做甚?回去吧,你别哭坏了身子。”
乔贵妃抹了把眼泪,哭喊道:“我就剩下这么一个儿,他没了,留下我这个老婆子,以后你叫我如何活?我儿没了之后,就草草掩埋了,连像样些的坟都无。我就是要给他烧点香烛纸钱,他都收不到。”
一想到赵杞的尸首,与其他人混在一起,乔贵妃的心就痛得死去活来。她不知哪里来的劲,一把甩开郑氏的手,跌跌撞撞往大殿奔去。
郑氏懊恼不已,赶紧追了上前。周男儿与许春信站在屋外,两人看到乔贵妃,沉着脸上前就要拦。
“让她进来吧。”赵寰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严善先前进了屋,脸上堆满了笑,推着赵一郎上前见礼:“这是姑母,亲姑母。”
赵寰打量着他们母子,严善以前脸上散不去的阴霾,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路奔波,她却精神得很,眉目飞扬。
赵一郎三岁时就被送到金人手上,跟着赵植他们一并入了五国城。赵寰也不知他如何活了下来,见他呆愣的模样,叹了口气,温和地道:“不用多礼,坐吧。”
严善本来沉下脸,作势要训斥赵一郎。听到赵寰不计较,长长舒了口气。
她好不容易得而复失的儿子,心疼还来不及,哪舍得说半句重话。
刚坐下来,严善就迫不及待,笑道:“二十一娘,我听说佛佑神佑三十三娘她们都跟着你一起读书,就想大郎也到入学的年纪。若是以前啊,他早就延请了先生,识得许多字。遭遇这一场苦难,耽搁了大郎识字,我这心啊.....”
抽噎着哭了几声,严善拿着帕子,蘸着眼角的泪。正要继续说下去,外面就闹了起来,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郑氏紧随乔贵妃身后进了屋,她对赵寰歉意地道:“对不住,我没能拦住她,得让二十一娘头疼了。”
赵寰道了声无妨,招呼郑氏与乔贵妃坐。
郑氏坐下了,乔贵妃却没动。周男儿与许春信上去搀扶,她一扭身避开,悲愤地道:“二十一娘,我自问以前没有对不住你阿娘王贵妃之处,更与你有任何过节。为何你这般残忍,要我儿去死?呜呜呜,我的命好苦啊!”
赵寰听了乔贵妃的控诉,连眼皮斗没眨一下,不紧不慢问道:“乔娘娘,你是来兴师问罪,还是来讨公道。或者,你究竟想做什么,就直说吧。”
乔贵妃的哭声堵在了喉咙,一下楞在了那里。
赵寰点头,强调道:“我真的很忙,所以没功夫说闲话。既然你不知道如何回答,就姑且听我说几句。当年你被送到金人手上的儿子,一共有三人。从五国城里出来,你活着的儿子,就只剩下了景王赵杞。前面没了的那两人,金人如何安葬了他们,你可有前去质问金人。问他们为何如此残忍,要害你的儿子们?”
乔贵妃死在五国城的其他两个儿子,死了之后,也就是破苇席一裹,抬了出去。他们究竟埋在了何处,或许被扔在乱葬岗里,乔贵妃无从得知,如何敢去金人面前多说一个字。
赵寰盯着乔贵妃,声音不高不低,问道:“你跑来冲着我质问,是觉着我好说话,还是我好欺负了?”
乔贵妃只与赵寰对视了一瞬,心就莫名其妙一寒。她不敢再看,慌乱垂下了头,嗫嚅着,结结巴巴道:“我不敢.....,没有.....”
赵寰打断了她,指着屋子,道:“你没来过这里吧?此处,以前是辽国的皇宫正殿。后来,辽国被金国灭掉,皇宫成了完颜鹘懒的府邸。如今,我住了进来。”
乔贵妃不由得随着赵寰的指点看去,大殿富丽堂皇,森严肃穆。
赵寰笑了下,凝视着自己无力的右手,道:“想起来,我觉着也恍若隔世,不久之前,我还在金国的浣衣院,你们在五国城。两处地方,都是人间炼狱,死了无数人,白骨累累。我们能活着相见,在此处说话,不是佛祖保佑。是我一刀一刀,用命拼了出来。乔贵妃,珍惜眼前啊!”
郑氏低头吃茶,好似要将茶碗看出花来。严善与赵一郎一样呆,坐在那里。先前的意气风发,风风火火,全不见了踪影。
赵寰从头到尾,都面容温和,语气平缓。屋内暖香扑鼻,严善却没来由感到后背发凉,揪紧了手中的布巾。
赵植是赵寰的一母同胞。赵植与赵佶他们死在了一起。
没了丈夫,严善没有半点伤心,她只感到了彻底的解脱。尤其是儿子回到了身边,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人活了,心思也活了。赵胡郎死在了五国城,剩下赵一郎这个嫡长子。
赵寰无法生育,以后就只得赵一郎,与她最亲。
严善迫不及待带着赵一郎来见姑母,赵寰待人温和,心慈,拼命救了她们。待赵构的女儿,赵佛佑赵神佑她们都尽心尽力,何况是赵一郎。
此时,严善才后知后觉想到,此处本是皇宫大殿。
赵寰高坐在上首,已经是大军的首领,并非单单只是赵氏二十一娘。更不能因着她温和,就忘记了她一路杀到了燕京。
乔贵妃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失魂落魄就要转身离开。
“乔娘娘。”赵寰叫住了她,道:“其他的两人,我就没办法了。只景王为了大宋抗金而亡,以后功勋碑上,会有他的名字,他能享受到后人祭奠的香火。”
乔贵妃脚步一顿,鼻子又开始发酸。
生前图个荣华富贵,身后就图个好名声,谁乐意被万人唾骂。
乔贵妃清楚知道,赵杞这个名声,得来的不那么光彩。但至少,没落个身后骂名。
“二十一娘有心了。”乔贵妃转过身,朝着赵寰郑重曲膝施礼。
赵寰忙欠身还礼,道:“这是应当的,乔娘娘是长辈,切莫折煞了我。以后你就好好活着,反正还有我们这些后辈,替你养老,养你一辈子。”
儿子没了,身在陌生的燕京,无依无靠,没了着落。有了赵寰这句话,乔贵妃心下一松,忙再次福身道谢:“我老得脑子糊涂了,赶来给二十一娘添乱。我就不打扰二十一娘了,你先忙。”
严善如木桩般,一下直起身,道:“我们也不多打扰了,二十一娘你忙吧。”
郑氏也一并告退,赵寰留住了她,烦恼地道:“人多了,难免嘴杂,不知谁在乔娘娘面前乱嚼舌根。我本来不计较这些,只还要打仗,这种话不理会,那些人愈发来劲,最后让金人钻了空子。郑娘娘,我太忙了,劳烦你帮我查一查,究竟谁在背后作乱。”
郑氏看到赵寰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乔贵妃与严善,心情复杂得很。她顿了下,忙笑着应了,“我这就去,等有了眉目,就来给你回话。”
赵寰拨动着茶碗盖,不紧不慢地道:“不用回了,你处置了就是。”
郑氏下意识问道:“可是要杀了?”
赵寰不由得缓缓笑了,道:“人命贵重,不能滥杀。还是交给林大文,投进牢狱里去反省,改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