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药师整个人面若死灰,彻底慌了神。他见机不对,想要撤退逃跑,大宋兵却与疯了般,以不要命的姿态,拦截砍杀。
金兵无处可逃,好些被逼到白沟河边,也不管会不会水,河水有多深,纷纷往下跳。
“莫非今日竟会命丧如此?”完颜药师心下绝望,努力寻着脱身之道。
“擒贼先擒王!”完颜药师咬牙,反正难逃,还不如放手一搏。他喘着粗气,挥刀杀出一条血路,朝骑在马上的赵寰奔来。
赵寰右手受伤不宜上阵,由周男儿她们护卫在她身边。留在这边的信王赵榛他们,与赵杞几人一样,害怕不敢上前,想要躲避。
刚一回头,看到骑在马上的赵寰,顿感到她远比起眼前血肉横飞的战场还要可拍,硬着头皮,颤抖着往里面去。
完颜药师见赵寰身边只有两个小娘子,顿时一喜。她右手受伤,请郎中前去诊治的消息,北地已经传遍了。
“贼小娘!”完颜药师恶狠狠骂了句,面目狰狞,举起刀朝赵寰挥下。
完颜药师的马太快,而且气势凶猛,周男儿她们完全拦不住,惊叫出声:“二十一娘小心!”
两军对垒,完颜药师在关注赵寰,赵寰也在关注他。
从完颜药师的马一掉头,赵寰就发现了。她勒住马,一动不动等着他到了身前。
一股腥膻味与血腥味直扑鼻尖,刀锋的杀气,卷起发丝飞扬,双方的马身平行。
赵寰微垂下眼睑,她凭着本能,侧身避开刀。完颜药师的马收势不住,与她错身而过。
在千钧一发之际,赵寰在马镫上站直了身,朝着完颜药师后背直扑而去。
完颜药师奔了两步,很快勒转马头,再次朝着赵寰袭来。他手上的刀刚举到一半,银光闪过,手臂传来剧痛,软软耷拉下去,顷刻间血流如注。
周男儿她们跑上前,朝手无寸铁的完颜药师挥刀斩去。完颜药师身上穿着盔甲,她们没砍盔甲处,一个劲朝他的腿脚招呼。
完颜药师惨叫着,从马上跌落。周男儿她们下马,上前用刀架在了他脖颈上,惊喜地喊道:“二十一娘,金贼首领伏诛了!”
赵寰的马,被她瞪得打了个响鼻,在地上转动几圈,马蹄不悦踢了好几下。她笑着轻抚马头,道:“捆了他,然后喊,完颜药师被擒了,金贼赶紧放下刀,投降不杀!”
周男儿一听,马上拼劲全力喊了起来。小娘子的声音尖利,穿透夜空。徐梨儿她们跟着喊起来,一遍又一遍。
完颜药师流着血,被捆住躺在不知是水,还是被血湿透的泥泞里,木然望着头顶黑漆漆的天。鼻翕间,是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他怔愣住,侧转头,朝白沟河的方向望去。
月亮不知何时下了山,正是黎明前黑暗之际。逐渐亮起的火把,照着眼前方寸之地。
入目处,一片猩红。白沟的水,应当亦如此。
完颜药师的一生,大多数都在打仗。他不在乎名声,不在乎世人如何骂他,他只喜欢驰骋沙场时的快活。
只一生的戎马生涯,从没一次如今晚,输得这般惨。
以两倍多兵力,对阵一群凑起来的杂兵,全军覆没不说,他更被生擒。
完颜药师转动着视线,到处寻找赵寰。他紧咬牙关,想要死,绝不接受此等侮辱,却又有些不甘心。
伤处还在流血,地上太冷,完颜药师又恨又痛,反倒冷静了一二。他集中精神,前后仔细一琢磨,窥出了这场战事的玄机。
他没算错,赵寰的确粮草不足,前面对他的骑兵用箭之后,她就没了箭矢。
那时候,他就算折损了一部分骑兵,剩余的骑兵,已足够冲锋陷阵。
后方遭到袭击,他前方的骑兵不动,调滕盾兵回援。后面偷袭的大宋兵,同样缺乏粮草,他们压根射击不了几次!
可惜,他乱了阵脚,输了先机。不仅如此,赵寰明显再次唱了空城计。她是统帅指挥,身边怎么会只留两个小娘子护着。
她是在以只身引着他前来,想要活捉他!
她捉了自己,想要做什么?!
他曾从大宋叛逃,带着金兵攻进汴京城,杀了许多大宋人。
完颜药师心下不安,后悔,懊恼,佩服,说不清的情绪交织,拼命寻找着赵寰的踪影。
战事结束,大宋的伤兵被抬到毡帐中,严郎中他们忙碌着救治。
其他人继续忙碌,将牺牲的大宋人全部收敛到一旁,收拾打扫着战场。
天逐渐亮了,赵寰来到白沟河边,伫立在那里,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久久未动。
林大文迟疑了下,放轻手脚走上前。余光瞄到河里漂浮而过的尸身,红色的河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伤亡几何?”赵寰没有回头,轻声问道。
林大文愣了下,忙上前两步,阵亡如此多的同胞,他一开口,声音中抑制不住的颤抖与难过,低声道:“我们的同胞,共战死二百六十人,重伤七十一人,轻伤三十五人。十三娘,十九娘,还有眉娘子徐娘子都受了些轻伤,在毡帐里歇息。另,景王,信王以及安康郡王,广平郡王战死,相国公重伤。余下的三个皇子受了皮肉伤。他们几人好似太激动,一直在哭喊着要见你。”
赵寰深深呼吸了口气,她没有作声,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清瘦的背影,笼罩着说不清的哀伤。
林大文不敢再看,定了定神,接着道:“俘虏金兵五百七十余人,杀敌近三千五百余人,还有些......”他话语微顿,指着河道:“应当在里面,消失了,没能统计上。”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似春归梦中人。”赵寰低声含混着说了句,林大文一时没听清,正要开口。她转过身,道:“照以前那样,每个人的名字都记好,就.....让他们在此地入土为安吧。”
林大文应是,咳了咳,道:“完颜药师先前一直吵着要见你,眉娘子揍了他几拳,拿布巾塞住了他的嘴。十九娘她们也去过了,对他又踢又打,他失血过多,挺不住晕了过去。”
姜醉眉她们知道是赵寰抓的活口,已是手下留情。否则,完颜药师早就被她们活剐了。
赵寰转身朝毡帐走去,边走边道:“既然晕了,等他醒来再说。我们歇一歇,处理好之后,一鼓作气前去燕京。燕京城没了防守,进城之后才能安心休整。另外,往外放话,赵氏帝姬与皇子们,在英勇抗金杀敌,光复大宋河山。”
林大文应是,转身离开去忙碌。赵寰刚走到毡帐外,看到赵检赵械歪歪倒倒朝她跑来,两人神色激动,喊道:“二十一娘,你究竟是何居心?可是要将我们全部......”
赵寰淡淡看去,两人打了个冷颤,缩着脖子,到了嘴边的哭喊,在舌尖打了个转,气势一下低了下去。
赵检鼓足勇气,含混着弱弱道:“我们十二人随军前来,眼下还有气的,只余下四人。若你要我们死,直接杀了我们就是,何苦折磨我们!”
赵寰上前几步,左手伸出去,抓着赵检的衣襟,再踢了一脚赵械,沉声道:“走!”
赵检比赵寰要高半个头,她左手拖着他的前襟,他脸色白如纸,完全不敢挣扎。
赵械踉跄了几步,见机不妙想要溜,赵寰回头一眼扫来,他的腿就再也迈不出去。
两人被赵寰一起,带到了阵亡的大宋人尸身边。看守尸首的人见到赵寰前来,见礼之后,退下守在了一旁。
空气中的腥味,死亡的气息,缠绕在一起。光天化日之下,都说不出的阴森凄凉。
两人只看了眼,就赶紧垂下了头。赵寰伸脚,踢在两人的后膝中,道:“跪下!”
“噗通”,两人腿一软,先后跪在了地上。
赵寰上前,一丝不苟拜了三拜。两人见状,跟着她胡乱见礼。
太阳躲进了云里,眼前愈发阴暗,道不尽的荒凉。赵寰没看抖若筛糠的两人,平静道:“汴京城破时,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连尸首都没人给他们收。”
赵检带着哭腔,道:“二十一娘,我们也不想国破家亡啊!要是有本事,如何能沦落到如此地步。从金人手上逃出来,还是免不了一死,我们是亲手足,你何苦这般狠心!”
“是啊是啊!”赵械附和着哭道:“我们究竟哪里错了,何处得罪了你,你得让我们死个明白啊!”
赵寰闭了闭眼,轻轻呼出口气,说道:“你们真不配活着,就跪在这里反思吧。仔细想,想通了,再来说话。记住了,若说错了话,我就拿你们给阵亡将士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