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完全帮不上忙,只能?在一边干看着。从见面到现在,屋子里才安静下来,能?与她好生说句话。
等到一开口,张九龄喉咙完全堵住,所有的情绪,太乱太复杂,不知从何说起,从哪句开始。
为了小胖墩睡觉,屋内灯笼灭了一半,灯光昏沉。谭昭昭身上的衣衫发?髻早已散乱,她看着坐在那?里,垂眸不语的张九龄。
他瘦削了不少,因为赶路,形容疲倦,脸上的线条比以前锋利,深邃的眼?眶,看人时就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厉色。
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谭昭昭一阵局促,压低声音道?:“你看着他些,我先去洗漱一下。”
张九龄嗯了声,“去吧,我在这?里看着。”
谭昭昭便去净房洗漱了,更洗出来,看到塌上空荡荡,她惊了跳,问道?:“儿子呢?”
张九龄忙道?:“我让乳母抱走了。”
谭昭昭松了口气,紧接着皱眉道?:“他到了陌生的地方,睡醒见不到我会哭。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张九龄一个?箭步上前,从背后搂住了她,头抵着她的肩膀,低声道?:“昭昭,我见不到你,亦时常垂泪啊!”
谭昭昭怔住,她听得想笑?,心里又酸酸的。
张九龄手臂紧紧抱着她,像是要将?她勒进自己的骨头里,她浑身吃痛,却没有做声。
两人就那?么静静站着,她头向后仰,他俯身低头,试探着亲在了她的眉间,起初小心翼翼,从微风和畅,到了疾风骤雨。
到底在孝期,张九龄用尽全力克制,最终不得不狼狈放开她,奔进了净房。
过了一阵,张九龄更洗之后出来,躺在了谭昭昭身边,搂住她,一声声喊她:“昭昭,昭昭。”
谭昭昭轻声回应,彼此?见面之后的那?些陌生,在这?时总算散得了七七八八。
庭院的木芙蓉开了,菊花盛放。弯月的清辉透过窗棂洒进来,带来阵阵花香。
两人腻歪了阵,谭昭昭望着地上的月辉,终于问起了正事?:“大郎怎地回长安了?”
张九龄道?:“我见到千山,问清楚了长安的形势,就决定了回来。”
谭昭昭急道?:“长安的局势并不太平,家中大娘子要成亲,还有阿家,二郎三郎四郎他们,你回来了,他们怎么办?”
“昭昭莫急,莫急。”张九龄一迭声安抚着她,头抵着她的头,道?:“我这?次回来,是打算向朝廷请求开辟大庾岭。”
谭昭昭愣住,“大庾岭?”
张九龄说是,细说了如何开辟大庾岭,“闲暇时征召民夫,用火烧山石,待烧热之后,再泼水冷却,石头就会碎掉。我走访请教了很多匠人,将?他们请到大庾岭,勘察了从何处开比较容易。”
谭昭昭听到的开辟之法?,与后世见到的记载大致相同?,利用了热胀冷缩的原理。
后世的记载中,张九龄在唐玄宗时期才开辟大庾岭,这?世提早了许多,可否表明,以后的走向,也会跟着改变,安史之乱,再也不会发?生呢?
张九龄道?:“昭昭,我并不想投靠任何一系,拉帮结派。我到了长安未进城,是碍着我的守孝之身。昭昭,我还要托你一件事?,将?我开辟大庾岭的折子,交由裴光庭递到陛下手中。得他允许之后,我们一并返回韶州。”
谭昭昭呆了呆,道?:“你只是递折子,让千山赶回来就是啊!”
张九龄道?:“我想见昭昭,片刻都等不及了。折子递上去,估计得要经过一翻折腾,没那?般快决定下来。我在长安,要是中间出了波折,也能?及时得知,尽力妥善解决。等朝廷同?意之后,我就可以陪同?昭昭一并返回韶州。昭昭要带着孩子赶路,我不亲自在身边,如何能?放心。”
开辟大庾岭并不容易,快的话,至少要一两年?。要是慢的话,时间就不定了。
谭昭昭很佩服张九龄的眼?光与抉择,既能?避开长安的风风雨雨,又能?做出实际的政绩,实现他心中的夙愿。
等回到长安之后,他凭着这?份功绩,无需靠人举荐,就能?升官。
只是,谭昭昭想到要回到韶州,茫然与紧张,不受控制涌上心头。
他们已经分别了两年?,若再继续分隔两地,他们夫妻之间,就真正走到了尽头。
张九龄察觉到了她的僵硬,小心翼翼问道?:“昭昭可是不愿意回去?”
谭昭昭沉思了片刻,决定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大郎离开长安之后,我除了去雪奴家中坐一坐,从未离开过坊门。今日?你来了西郊,我才带上儿子出了门。虽说闭门不出,有雪奴玉姬芙娘她们时常上门来说说话,我跟着她们学?习,照看儿子,日?子虽枯燥,倒也还算充实。回去韶州府,我要放下学?习,要离开友人们,要回到那?间院子里,要去晨昏定省,要管家理事?,我不清楚,自己能?否习惯。”
她说到这?里,心里的不安越发?浓烈,拉开张九龄搂住她的手臂,撑着坐起身,靠在墙壁上,望着窗棂外的月光,苦笑?一声。
“大郎,你清楚我的为人,脾性,想法?。要是回到韶州府,我肯定无法?再与以前那?样对待阿家。孝顺是一回事?,服从温顺又是另外一回事?。我习惯了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地过日?子。大郎有自己的苦衷,有自己的志向。回到韶州府,若我与阿家总是不合,大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次两次尚好,要是经常这?般,大郎那?时该如何办?”
一边是亲生母亲,一边是她。
再深的感情,都经不起日?久的折腾。
何况,他们的头顶上,还压着一个?孝字。
谭昭昭以前想过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卢氏,婆媳关系。
一旦真正来临,她才发?现,她压根没准备好。
婆媳关系千年?来都难解,她可没那?么大本事?,能?够轻松处理。
再说,她的产业,友人,都在这?里,她真不想离开长安。
张九龄起身,与她并肩坐着,望着她没有说话。久久之后,他轻声道?:“昭昭,分开这?两年?,你可有想过我?真正想过我?”
谭昭昭侧过头,迎着他的视线,她本想说些什么,那?些修饰过,想要安抚的话,无论如何都再也说不出口。
屋内昏暗,她只看到他眼?底黑黝黝的一片,锋利的脸庞,散发?出冰冷的光,悲怆,哀伤。
“我从未忘记过昭昭,每时每刻都惦记着。爬梅岭古道?时,我清楚记得昭昭走过的那?段路,反应如何,很清晰,好像你就在身边。”
张九龄的声音不高不低,谭昭昭却听得耳朵嗡嗡响。
“我是男儿,是儿子,是兄长,是父亲。我还有个?身份,是丈夫。我兴许做不到面面俱到,只能?选择对我来说,最要重?的事?情。开辟大庾岭,与昭昭在一起到白首,这?就是我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张九龄问她:“昭昭,那?你呢,于你来说,什么最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