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外屋一阵脚步声,谭昭昭转头看去,见雪奴同?玉姬芙娘一并进屋,她看了眼滴漏,道:“你们的铺子都关?张了?”
雪奴斜了她一眼,拉住玉姬芙娘,按照谭昭昭的要求,先随着眉豆去净手,更换了她准备好的干净外衫后,方进了卧房的外堂。
玉姬与芙娘没见过孩子,两人激动不已,围着他看得目不转睛。
雪奴嘲笑道:“你们既然这般喜欢,自己生?一个就是。”
玉姬朝她冷笑一声,道:“你也喜欢,可没见你生?一个?”
芙娘对谭昭昭笑道:“九娘莫要理会?她们,这几天吓坏了,得了失心疯。”
雪奴抬手作势欲打她,玉娘脸色微变,后怕不已道:“当时我?真是吓坏了,刀剑不长?眼,一不小心没了命,连冤都无?处去伸。”
玉姬咬着嘴唇,道:“西市没几个人,好些铺子都没开张,我?们也干脆关?了门。”
雪奴摆摆手,道:“提这些作甚,别吓着了小郎。”
玉姬同?芙娘两人叹一口气,重新?扬起笑脸,上下打量着谭昭昭。
芙娘道:“九娘的气色还行,屋子里的气味也通透清爽。没个长?辈在身边照顾,独自在长?安生?产,竟然半点不见慌乱,真是厉害!”
雪奴抿嘴笑,揶揄道:“这你有所不知,若九娘有长?辈在身边照顾,气色可见不得好,你我?几人,也登不了门。”
她们几人不是被休弃,就是寡妇。按照风俗忌讳,她们几人皆为不详。
谭昭昭不在乎这些,长?辈却不一定了。一个孝字压在头顶,在一旁管东管西不说,比生?产时都要辛苦。
听了雪奴的话,谭昭昭不禁想到了卢氏。要是她在,在一旁指点下来?,孕妇的情绪本就不好,饶是她脾气再好,也早已翻脸,同?张九龄和离了。
张弘愈已去世,她迟早得再次面临同?卢氏在一道屋檐下生?活的日子。
自由自在太久,夫妻分别三年?,谭昭昭认为,她同?张九龄,都需要重新?审视彼此,如何处理这些关?系。
孩子吃饱喝足,又睡了过去。谭昭昭将他放好,同?她们说了乳母的事情。
几人应了,分别前去寻找。
过了近一月,她们几人尚未有消息,裴光庭府里,送了两个乳母来?。
亲自送乳母前来?的,乃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大名鼎鼎的武氏!
*
韶州府的秋季,比长?安来?得要迟一些。
长?安这时应当要点熏笼取暖,韶州府连下了几场秋雨,站在山顶眺望,入眼处,依旧一片浓绿。
春日的杨梅早就没了,最晚成?熟的梨,也已经?采摘完毕,树顶上难以采摘的几颗,被鸟儿吃得只剩下枯萎的空壳。
张九龄坐在石头上,除了山涧清泉叮咚从身后流过,天地间一片安宁。
坐了许久,张九龄拿出谭昭昭的信,再次看了一遍。
信不知读了多少次,张九龄早已能从头到尾熟练背诵。
每看一次,张九龄心依旧被揪住了一样,久久无?法平静。
武皇退位,太子李显继位,改年?号景龙,朝廷昭告天下,韶州府已经?得知。
离开长?安时,端从当时张柬之待他的看中,张九龄已经?能猜测到一二。
张九龄以为,李显软弱,张柬之他们拥其为帝,恐难以为继。
如今他丁忧远离,朝局变动于他来?说并无?太大的干系,除了留在长?安的谭昭昭。
那一晚的艰险,张九龄只想到就后怕不已。
眼下长?安的局势依旧不算太平,张易之一系被悉数铲除,武三思虽暂时得以安全,到底不再如从前。
裴光庭因妻子武氏,此时定也难熬。贺知章的品级低,朝局不稳,他定也自顾不暇。
谭昭昭带着稚儿,就算有雪奴她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子,日子该有多难。
信中谭昭昭并未提及任何的难处,生?产的那一晚与朝局变故,只平静叙述。
提了,他能如何呢?
身在韶州府,鞭长?莫及。
张九龄说不出的愧疚与心痛,卢氏得知谭昭昭生?了儿子,每日都着急得很,担心谭昭昭不会?养育孩子,急着想要见到孙儿。
实?在不堪其扰,张九龄便经?常来?山上,带着书?卷,一坐就是大半日。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张九龄收拾好书?卷,起身下山。
石缝里,一束小野菊开得茂盛,金黄的花朵随着山风左右摇摆。
张九龄看了一阵,俯身采摘下来?,装进了干净的荷囊中。
回到府里,张九龄洗干净手,将菊花花瓣细心摘下来?,一片片嵌在了纸上,放在通风处。
待一夜过后,花瓣会?风干,他取下来?,夹在信中送到长?安。
给谭昭昭的信,他夹了花,树叶,草叶。
她喜欢生?命力旺盛的花花草草,他便将在韶州府所见到的,一并送去给她。
一笔一划,点点滴滴,皆是他的无?尽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