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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稀奇得很, 无需朝廷查,堂堂相爷自己走进了大牢!”
“明相肯定是犯了抄家灭族的大罪,伏诛认罪争取从轻发落。”
“你当明相与你我一样都是升斗小民, 人家那是大官, 顶顶的大官!只要不造反,官身出钱都可以抵罪, 何来的抄家灭族大罪?”
“嚣张到亲自闯进刑部大牢杀人, 接下来就该闯皇宫了, 还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哪是亲自,你可不知道。明相带了上百兵马,那是豢养的亲卫,个顶个都生得人高马大,力大如牛, 能以一敌十!幸好圣上英明神武,领了成千上万的兵马,才将反贼打败,不然呐, 京城就得乱了!”
刑部大牢的消息,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上至达官贵人, 下至走卒贩夫,绘声绘色说得唾沫横飞,越传越离奇。瓦子里甚至还因此排出了新戏, 一开唱就一座难求, 热闹得很。
春闱结束后, 考生们出了贡院, 等待阅卷放榜的这段时日, 是他们最难得的吃酒闲暇时光,有了他们的加入,从离奇的编排,变成了他们对时局辛辣的嘲讽。
程子安比较关注民间的各种话语,他听到了有考生提出,世卿世禄,朝廷对官身的优待,才是造成相爷入大牢杀人的主要缘由。
过了春闱这一关,他们就踏入了官身之列,世卿世禄在面前招手,附和这个考生的寥寥可数,主要还是对明相个人的怒斥指责。
有意思!
这次看似声势浩大,因为证据确凿,树倒猢狲散,查起来很是容易。
难就难在,要查到何种地步,以及查了他们,其他人还是会前赴后继,治标不治本。
除了树倒猢狲散,还有兔死狐悲。
朝堂上的走向很是奇怪,照着以前的经验,明相倒台,秃鹫们定当飞扑而上,争相蚕食的时候,顺带狠狠踩上一脚。
明相还未最终定罪,他的位置,以及党羽空出来的官职,自然是有无数人盯着。
这天上午,程子安在值房里忙碌,王相来了,他起身招呼,倒了被茶递过去,道:“王相怎地有空来?”
王相吃了一口茶,倒在椅子里,叹道:“来你这里躲躲清闲。这政事堂缺了一人,六部,御史台翰林院等,各州府也有官员空缺,这朝堂上下,就好像成了透风的墙,我这心啊,总是不安稳。”
程子安哦了声,道:“朝廷上下,可有停止运转?”
王相愣住,探身端起茶杯,吃着茶不做声。
程子安闲闲地道:“没了他们,大周如常运转,足以说明,他们若不是一群只知吃白饭的废物,就是这个官职,没必要存在,有他们没他们都一样。”
王相皱眉,道:“你瞧你,这话要传出去,你又得被弹劾。你这官见愁的名声,怕是洗不清了。”
程子安满不在乎地道:“弹劾我的多了去,再多几个也不怕。要是他们真见到我犯愁,因此有所改善,我这名号也不算白得,积了大德!”
王相说不过程子安,干脆岔开了话题,道:“明相这次闹出的大阵仗,我先前还同何相,段尚书姜尚书他们聊过几句,究竟该如何处置。圣上将此事交由了你统领,你可拿出了主意?”
程子安道:“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王相紧盯着他,道:“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人说家丑不可外扬,。这国丑更不可外扬,与南召的商贸往来将将启动,要是被南召得知了,还不得被他们看了笑话去。今年是大比之年,那群考生如今在等着放榜,闲得很,多吃了几杯酒,连天王老子都不怕,处置不当,恐又要引起动荡啊!”
程子安笑了声,道:“王相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若是有什么想法,就无需拐弯抹角,直说无妨。”
王相顿了下,程子安的心情他也算了解,要是一直兜圈子,没准自己会被兜了进去,干脆道:“我觉着,圣上既然吩咐按律处置,就按律处置。”
按律处置,按照大周律的规定,官身可以拿品级以及钱财抵罪。
程子安笑笑,起身走到案几边,取了一叠文书递给王相,道:“我先前刚刚整理好,王相你看看。”
王相不明所以,接在手中看了起来,只见随着他翻动纸张,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沉重。
看完之后,王相握着文书,难以置信盯着程子安,嘴张了好几下,才吃力地发出了声:“你如何......你如何敢!”
文书乃是程子安拟定的漕运海运陆运的律令,以及对律令的详细释义。
明相的案子未判,律令颁布之后,明相一系的案子,就适用于新律令。
按照新律令,官身不可抵罪,不可拿金钱抵罪,所贪污的赃款悉数充公收缴国库。
明相以及他的一系党羽,当斩,当流放,罢官。
程子安双手一摊,道:“王相,先将情绪等抛到一边去,我们得讲事实摆道理。王相要觉着何处不妥当,你要拿出事实道理来与我论证。”
王相抬手抹了把脸,道:“讲事实摆道理,千百年来的规矩一向如此,你因此新增的海运漕运陆运律,又何来的道理可言?若是你要强自处置他们,你就是越过了大周律,何来的公平之言?”
程子安逐条反驳道:“首先,王相请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千百年的规矩,是由谁提出的规矩?孟子曰民贵君轻,又是谁将孟子等先贤提出来的见解曲解,民连官都不如了?”
先贤圣人之言,权贵乃至帝王只选取于自己有利的来用,王相不敢直言帝王的不是,他本身也是权贵,断然说不出乃是权贵为了自己的地位,而有所选择的话。
王相沉默半晌,道:“圣上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若照着你的意思,可是要天子王公犯法,与庶民同罪?”
程子安道:“新的律令,与天子王公无关。不过我可以回答王相的问题,就是在圣上面前,我也会直言不讳。天子王公犯法,而不加制止,乃是朝臣的失责,以及律令的缺失。王朝的更迭,就是最终的结果。”
王相紧紧盯着程子安,喃喃道:“真是大胆,真是大胆.......我老了,不敢与你们年轻人相比,这些话,我万万不敢说出口。”
程子安淡淡地道:“王相,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因为你身为其中的一份子,总要替自己说几句话。我何尝不是其中的一份子,我为何要给自己挖坑?”
王相皱眉,不解问道:“我也想问这句话,你为何要这般做?”
程子安道:“我又要再回到先前的问题,首先是我们得跳出自己的身份来看这件事。处置了明相一系,再填补上新的官员,王相定不会以为,从此以后,就会吏治清明,天下海晏河清了。”
王相苦笑,如程子安所言那样,清查常平仓的事才过几年,如今恐早已故态复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