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闪过二皇子先前在政事堂之事,程子安以前在京城做官时,天天亲自跑去膳房用饭。
王相话语蓦地一顿,上下将程子安打量了一遍,语重心长地道:“一碗鸽子汤罢了,这个时候,你就别节外生枝,何苦来哉?”
程子安神色严肃起来,道:“一天省下的膳食银子,可以够一个万人县的全部百姓吃饱饭,王相可还以为,我在节外生枝?”
王相顿时无话可说,懊恼地道:“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就依照你的办。你去吧,我去找明相他们。”
户部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笔糊涂账糊弄了过去,政事堂也免不了失察之责,程子安当然不会让他们置身之外。
王相说得对,过年一切以安乐祥和为主,百官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起来,家丑不可外扬,毕竟还有南召使节楚王在。
程子安将百官的事情交给了王相,爽快地回到了户部。
李郎中与找郎中两人,按照昨日程子安的吩咐,前来回禀账目错漏之处。
程子安侧身坐在椅子里,手搭在案几上,手指不时轻轻敲着桌面。
咚,咚,咚。
极轻的一声声,像是瞧在两人的心上,绞尽脑汁寻来的理由,此时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程子安手蓦地收回去,李郎中与找郎中两人,皆惊得身子往后仰,靠在了椅背里。
程子安调整了个姿势坐着,连眼皮都没抬,道:“我昨日让你们去查实,究竟何处出了差错。详尽的文书也就罢了,你们连何时能查明都讲不清楚。这些年来,你们的考评为上等。这上等,究竟从何而来,我现在也没空去核实。既然你们不堪其用,差使先交出来,回去留待告示吧。”
不堪其用,回府留待告示,莫非是要将他们两人革职的意思?
“留待告示?!”
两人一起叫了出来,涨红了脸叫嚷道:“这不合规矩,不合规矩!”
程子安一言不发望着他们,神色极为平静。
李郎中涨红的脸,在程子安的注视下,逐渐变成了清灰。
不喜不怒的神情,他在殿试时,圣上到来的时候,曾体会到过。
无形的威压,令他不受控制紧张,不安。
赵郎中只感到眼前一黑,深知自己完了。
姜侍郎没本事保住他们,也不会为了他们区区两个户部郎中得罪程子安。
何况他们的确没当好差,要是深究下去,他们会更惨。
程子安干脆利落解决了两人,随意跟姜侍郎交待了声:“他们手上的差使,就由方寅与小李郎中接手。”
姜侍郎震惊不已,呐呐道:“可不合规矩......”
“规矩!”
程子安突然拔高了声音,姜侍郎惊惶地抬头,迎着程子安黑沉的脸,连舌尖都发麻。
“你们有脸提规矩,可是真要我按着规矩来?有一个算一个,就算是你们有官身抵罪,全都要给我滚蛋,滚去牢狱里给我诵读规矩!”
户部的账目做得看似无误,天衣无缝,却经不起从源头详查。
哪怕户部的账目一把火烧掉,其余各部,底下州府还有支出的账目,倒查回来,也能很快查清。
姜侍郎头都快埋到了地里去,细碎的雪花,随着寒风扑来,吹得他一阵冷,一阵热,深刻察觉到一件事。
下雪了,不仅是京城变了天,户部也真正,彻底变了天!
程子安解决掉两人,回到值房,许侍中前来了,道:“圣上唤你去承庆殿。”
程子安收拾着案桌,望着外面的天色,笑说道:“下值了,外面又开始下雪,圣上难道要留我赏雪,用晚饭?”
许侍中笑眯眯道:“快去吧,二皇子也来了,圣上正在等着呢。”
程子安眼皮一动,道:“这样啊,还真是快。”
承庆殿内,二皇子满脸愤愤不平,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嘴皮干燥起皮,嘴角堆起了白沫。
程子安收回视线,心道中午的鸽子汤,看来还不够滋补。
二皇子话语一停,阴森森地看向见礼的程子安,阴阳怪气道:“程尚书真是大忙人啊,在户部大刀阔斧变革,让阿爹与我一阵好等!”
圣上不耐烦地道:“老二,你少说风凉话,老许方才去传旨,程子安就是长了翅膀,也没那么快飞来!”
兴许是翅膀两字,刺激到了二皇子,他屁股刚沾上椅子,蹭地一下跳起身,道:“阿爹,我要参奏程子安,仗着自己是尚书身份,前去膳房单独享用饭食,以权谋私!”
圣上哪能不明白自己这个二儿子,他自小个性强,从来受不得气,程子安成了户部尚书,他管不了户部,借机在发泄不满。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圣上忍了又忍,揉着眉心,道:“程子安能吃多少,一餐饭罢了,提得上以权谋私,老二,你莫要小题大做!”
二皇子见圣上处处驳斥他,悲愤又委屈,喊道:“阿爹,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上梁不正下梁歪,程子安身为尚书,他仗着身居高位不守规矩,底下的官员有样学样。岂是一餐饭这般简单,户部掌握着天下财赋,迟早会被蛀空!”
圣上被吵得头疼,干脆看向了程子安,道:“既然你被参奏,你来自辩!”
听到圣上发话,端坐着的程子安起身拱手应是,不疾不徐地道:“二皇子,我以前在膳房用饭,朝廷上下无人不知。我饭量是大些,不过我懂得养生之道,断不会暴饮暴食,吃得八九分饱就行了。我向来也不喜山珍海味,合理膳食,荤素搭配,新鲜可口就行。前去膳房用饭,替膳房省了事,绝对称不上以权谋私。”
二皇子不好意思提膳房采买之事,也不提被户部调走,只从别处寻他的错误,他也就不提这些,只规规矩矩自辩。
程子安越沉静,二皇子就越恼怒,脸色阴沉得几欲滴水,道:“要是百官都与你一样,前去膳房用饭,膳房岂不成了街市,乱哄哄一团糟?”
程子安答道:“朝臣官员都是读书人,大朝会时,金銮殿也没成为街市般乱哄哄,二皇子倒无需有此顾虑。”
二皇子被噎住,死命盯着他,道:“你休要胡言狡辩!”
程子安不慌不忙道:“我自以为问心无愧,二皇子觉着我哪句话,是胡言狡辩了......哦,二皇子先前明指我会做出不好的表率,会贪污受贿。二皇子真正多虑了。”
他朝着圣上拱手见礼,朗声道:“圣上,臣请求公布家财,以证臣的清白。臣同时请求,公布二皇子与其他官员的家财,臣以前未领着户部,他们可有学坏,以权谋私贪污受贿!”
二皇子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圣上亦瞪大了眼睛,神色复杂至极。
户部有大周全部的户帖,地契屋契,田亩的账目。
铺子田产等归属何人,户帖的关系,纳税几何,户部查不到十成十,查个七七八八易如反掌。
可是,放眼整个朝廷,谁敢公布家财?
程子安转向二皇子,拱手见礼,客客气气地道:“二皇子以为如何?”
如何,以为如何?
二皇子虽自认为天下都是他的,但现在他还没坐上天下至尊的宝座,二皇子府远超出他应得的财宝,总得掩饰一二。
二皇子又慌又恼,只想撕碎程子安那张可恶的笑脸!
圣上目光沉沉坐着,虽未做声,脑中却止不住地想,大周的朝臣官员们,究竟侵占了他周氏多少钱财?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