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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直与工匠们面面相觑, 惊喜交加、
惊的是,花楼机虽算不上价值连城,制造复杂, 不输于造巨舟, 远比修皇宫大殿还要考验技艺。
喜的是,匠人们对于这样的织机, 谁不会手心发痒, 想要摸索着能造一台出来。
韩直难以置信问道:“听程知府的意思, 是要让我们拆开织机,比照着造一台出来?”
程子安点头,急切问道:“韩管事,你们可能造?”
韩直再次愣住了,道:“程知府, 下官不敢保证,下官是说,若是拆开之后,可能这一台就废了, 新的也做不出来,到时候, 下官恐承担不起啊!”
程子安道:“我知道。”
韩直悄然咽了口口水, 旁边的几个工匠也不敢做声。
程子安:“你们尽管拆,人手不够,我会在云州府找木匠来帮你们。”
要是找木匠来帮忙, 哪怕学会了一星半点的手艺, 就够他们受用一辈子。
韩直更加震惊了, 急着道:“程知府三思, 花楼机的制作之法, 当密不外传,要是被人学了去,程知府恐遭人弹劾啊!”
别说三思,程子安至少在这个问题上,三百思三千思过。
上面皇家藏着许多书本,密不外传,底下民间的本事也密不外传,最后上下一起固步自封,造成的结果就是,僵化又落后。
技术绝对不能藏着掖着,工匠手艺,包括农,工,医,数理等等,皆要在学堂里形成一门专业学科,广泛传授。
韩直只说是担心程子安会被官员弹劾,没说民间的木匠不配学习,让他还是感到了一点安慰。
程子安道:“韩管事,你只管一心钻研,其余之事无需考虑。”
韩直双眼立刻放光,道:“得程知府这句话,下官就能放心了。现在天时还早,屋子里能看得清楚,容下官将其他人都叫来,一并琢磨商议。”
程子安微笑道:“韩管事自信安排就是,所需木料,用具,韩管事一一列出,我会悉数给韩管事准备好。”
韩直不再多言,唤了工匠走上前,开始研究起来。
工匠们都是熟手,在程子安眼里复杂的榫卯,各种支杆,与他们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程子安吩咐莫柱子去驿馆里传话,他则留下来看了一会。
韩直他们一头扎了进去,其他工匠一并到来之后,大家议论得热火朝天,眼里完全没了程子安,他看得心满意足,施施然离去。
就凭着他们这股学习钻研的劲头,就是花楼机最后被毁掉,也值了!
天色渐暗,府学放了学,程子安与匆匆而来的闻山长迎面遇上,他不耐烦对见礼的程子安摆手,问道:“人来了?”
程子安上前接过了他手上的书本,笑道:“来了。”
闻山长松了口气,斜着他道:“来了,你就该放心了。以后少来烦我。”
程子安一本正经道:“那不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有麻烦,不顺心之事,还是会来。老师,要是你在我这里受了气,就冲你别的学生发吧,喏,方寅也来了。”
“方寅?”
闻山长要皱眉想一想,才记起他是谁,道:“府学那么多学生,哪能人人都能让我骂!”
程子安哈哈大笑,道:“老头子还真是狂,人家方寅现在是户部郎中,前来催讨云州府欠税,是云州府,我的债主!”
闻山长唔了声,嗤笑一声,道:“怪不得你要让我骂他,这是气不顺了,想要出口气呢。他穷苦人家出身,知道平民百姓的艰难,跑来云州府办差催讨赋税,简直丧了良心,一朝得势,迫不及待迫害起了自己人,做了伥鬼,你理他作甚,直接想法子,打断他的腿!”
程子安听得直翻白眼,道:“老头儿脾气越发暴躁了,人家是朝廷命官,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忒狠了!”
云州府的粮食收成,芋头加上小麦,就是不交粮税,根本不够百姓填饱肚皮。
不仅仅是云州府,全大周的州府皆一样如此。
闻山长对此一清二楚,他负着手走在前,哼了一声,声音软下来,头往后,斜着程子安问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程子安耸耸肩,很是光棍地道:“我还没想到如何应对,反正有一点能保证,肯定不会割肉喂鹰,舍身喂虎的。”
闻山长听得神色复杂,佛主割肉喂鹰,舍身喂虎的事迹,无论是否佛门弟子皆熟悉。
程子安话里的“鹰”与“虎”,当然意有所指。
拿穷人活命的粮食,去供奉喂养一群吃得满脑肠肥的老鹰与猛虎,就是佛主,也不会仁慈到这般的地步。
两人上了骡车,闻山长望着窗外夜幕下的街巷,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问道:“你阿爹何时会回来?”
程子安道:“先前阿爹最后一封信,是说他去了青州府,算着路程,最迟在冬至前,也应当到了。”
闻山长沉默了下,道:“众生皆苦。”
程子安笑道:“老师,只有穷,无权无势,身处最底下的人才苦,我们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