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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侍中一直托着缂丝, 偷觑着圣上脸上不断变幻的神色。
蹙眉,发愣,欣喜, 最后放下折子, 整个人面上去看不出任何的神色,但他的双手随意搭在身前, 靠在椅背上, 说话时, 最后一个字声音,总是要往上挑些许。
伺候圣上多年的许侍中清楚,此时的圣上,心情极好。
“咦,云州府能织出如此精美的布料, 确实难得。”
能得圣上一句夸赞不易,何况皇家如圣上的衣衫,皆由江南上贡质地最精良,最时兴的布料, 提花布料并不鲜见。
江南的纺织刺绣向来闻名,在前朝前前朝都已经被选为皇商, 到了大周一样, 皇商虽变了姓氏,但始终来自江南。
云州府这些年,休说纺织, 连蚕桑都不见踪影, 百姓种些苎麻, 用粗麻织些布, 麻布又硬又粗, 既不暖和又不凉快,日子稍微过得去的人家,只用这种麻拿来做麻袋。
圣上见到云州府呈上来的缂丝,止不住地欣喜。
再拿起程子安的折子细看,上面列明了五年,十年的景象。
这些并非空口白牙,每一样都有相对应具体,切实可行的举措。
想到万里江山如画,圣上就忍不住开怀大笑。
这些,都是属于他,属于他周氏的子孙后代!
只想到户部,想到几个儿子,圣上脸上的笑淡了下去,戾气横生,厉声道:“去将老大他们几个都叫来!”
许侍中躬身应是,前去传了旨意。
很快,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三人前后脚来到了承庆殿,几人互相不搭理,上前见礼请安。
圣上眼神冰冷,在几个儿子圣上扫过,道:“你们几人各自在户部,工部,吏部历练,练了这些年,可有学到什么?”
几人被突然问起了差使,皆一脸的莫名其妙。
圣上见他们没人上前回答,一拍案几,厉声道:“问你们的话,都耳聋了?”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忙躬身上前,捡了喜庆的事情回答。
圣上呵呵:“工部的河道河工,究竟是如何一回事,老大,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户部的赋税钱粮,现在是入了库,账面上的银两,那是因着还未算支出的部分,老二,你也敢将这个数额拿来糊弄你老子!吏部的官员政绩考评,官员派职,调任升迁,皆有迹可循。老三,你真是当大周是你的皇子府,随意安插人手,还是你太过愚蠢,看不出这里面的猫腻?”
三位皇子被骂得大气都不敢出,圣上看着几人,心里怒火直冒,将几人痛骂了一场后,扬手道:“滚滚滚,休要在眼前,惹得老子生气!”
突然被骂了一场,几个皇子走出大殿后还没回过神,他们互望一眼,倒是没再起眉眼官司。
都挨了臭骂,就不存在有人在背后告状的事情。
不过三人还是如以前那样,互不理睬,加快脚步往外走。
到了大殿门边,三人一起小跑起来,抢着走到最前。
三人年纪相近,都是同一年出身,甚至二皇子比大皇子只小十余日。
立嫡立长,三人皆非嫡出,长也长不到何处去。
各自生母都被封为了妃,不分高低,谁见谁都不服。
幸好承庆殿的大门宽敞,三个身形壮硕的兄弟,能并排走出大门。
云州府。
一场秋雨一层凉,云州府是一场秋雨后,直接入了冬。
程子安早上起来,坐在炕上发呆,看到莫柱子拿着厚夹袄进屋,肩上沾了雨丝,问道:“外面下雨了?”
莫柱子放下夹袄,答道:“半夜开始下了雨,外面冷得很,娘子赶着去学堂上课,将衣衫拿给了小的,让小的记得提醒少爷穿上。”
程子安忙秋收,种大棚芋头,陀螺般打转,这两天刚刚闲一些,夜里难得好眠,连雨打在瓦片上都没听见。
秋收总是令人欣喜,不过云州府的粮食缺口并未得到缓解。
尤其是程子安报以厚望的芋头,令他既欣喜,又忧虑。
欣喜的是,各县的芋头,亩产平均皆在八百五十斤以上,最高达到了九百斤。
但是,老方他们去年种植芋头,去年收成在八百多斤,今年有了经验,伺候得更好,最后的收成,只有七百斤出头。
程子安得出了一个结论,要不是芋头的品种必须换,要不就是土地不行了,要轮换着种,不然这些地就废掉了。
老方种了多年的地,对土地了若指掌,摸到结块的土壤,就忧心忡忡对程子安说过:“程知府,老儿担心,这块地明年再也没办法种芋头了,得养一养,待养活之后,再栽种。”
小麦的产量在三百五十斤左右,算得上近十年来云州府的最高产量。
比起芋头来,小麦的产量实在不值得一提。
但小麦易储存,与黍米小米大米一样,是上千百年来,百姓吃惯了的食物。
今年程子安能钻空子,上交芋头代替粮食赋税,明年再这般干,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了。
程子安一边穿着夹袄,一边思索着土地与粮食的问题。
莫柱子打了水送进净房,程子安多舀了一勺凉水进去,冰凉的水泼在脸上,他顿时清醒了不少,拿布巾擦拭着脸,问道:“柱子,阿爹可用过了早饭?”
莫柱子回道:“娘子一大早去了府学,老爷不放心,亲自送她前去了。”
程子安无语望天,父母太过恩爱,真是令人牙酸。
不过,崔素娘这些天都很早去学堂,程子安太忙,不知晓发生了何事,问道:“阿娘怎地这么早就去了?”
莫柱子嘿嘿笑道:“在上学前去,织机还空着,能用织机学习。娘子也在学织布,连林老夫人,徐娘子都有兴趣得很,一并在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