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箴笑而不语。
拉起了这么大的阵仗,等于筵席摆好,客人都已经到来,程子安这个主人家,只能出席了。
对于方寅的打算,程子安不会强加干涉。
且方寅说得对,要是地方得了只会纸上谈兵的父母官,与祸害也差不离了。
程子安沉默了下,问道:“方寅,你为何而读书?”
这是方寅第三次听到程子安发问,他愣了下,想了想道:“我不否认,我想出人头地。我恨辛寄年,恨骑在如我这等穷人头上欺侮的权贵!等我做了官,他们就不能再随意欺我!”
程子安理解,道:“那你可会报复回去?”
方寅神色迷茫了,半晌后,他摇摇头,坦白地道:“我现在一时也说不清楚。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了,凭什么他们就能世卿世禄,什么都不用做,靠着好的投胎,就能高高在上,享受着权势荣华富贵!我哪里比他们差了,哪里差了?!”
渐渐地,方寅情绪激动起来。
中举之后,他的人生,可谓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邻里之间看到他毕恭毕敬,前去“书斋”,以前他去抄邸报时,进来买书的有钱不屑目光,变成了讨好,赶着上前与他道贺,寒暄。
一举成名天下闻。
方寅起初诚惶诚恐,后来就渐渐习惯了。
如今,他敢大大方方说出来,恨辛寄年,恨权贵。
深埋在心里的话说出口,方寅长长舒了口气,感到轻松无比。
“程子安,我知道,你以前帮了我很多。”方寅突然道。
程子安挑眉,笑笑道:“你还放在心上啊?”
方寅道:“我都清楚记得呢。那次辛寄年要朝我衣领里扔臭虫,你喊夫子来了,我才躲了过去。其实夫子没来,是你故意喊了出来,好吓走辛寄年。”
“还有看龙舟那次,辛寄年来欺负阿爹,你故意要买阿爹的草编蛐蛐,抬高价钱,让阿爹赚了一笔,辛寄年没能得逞。”
方寅犹豫了下,道:“你帮我那般多,我开始总是躲着你,因为我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你是程家少爷,我多靠你阿爹才进了府学读书,阿爹经常在家里说,要记得程举人的恩情。你再帮我,你们父子的大恩,我铭记在心,却深感惶恐,怕无以为报。”
后来,程箴受了伤,方寅主动与程子安接近,估计是他那时候以为,他们差不多一样了。
方寅晦涩地道:“后来,我以为你家中遭了难,我能还你一二。倒是我异想天开了,方家与程家相差太远,我如何能还得起,反倒继续受你们父子照佛。考秋闱时,崔家伯父伯母忙里忙外,做好饭菜吃食,安排好舒服的住处。阿爹回来说,程家与崔家都是好人。”
面对着恩人,有些人会感激,有些人会感到压力,无颜面对。
莫柱子一家与方寅,便是如此。
莫花儿送了一块她织出来的锦缎来道贺,盼着他穿上以后,能有锦绣前程。
莫草儿与招上门的女婿,送了他们小夫妻养的鸡,刚刚生出来的几个鸡蛋。
村民们都上门道贺,送石榴梨,各种果子,新鲜菜蔬。
程箴则拿出钱,在村西搭了戏台,请了戏班子来,让村民们热热闹闹看了几场好戏。
程子安笑道:“你平时还经常去“书斋”,其他读书人见你去了,也经常去光顾,三表哥成天高兴得很,说是托你的福,他赚了不少钱呢!”
方寅笑道:“我再有本事,也比不上你这个解元啊!明州府都在夸赞,称你为程明州,想着要将家中的小娘子许配给你呢!”
早就有媒婆上门,程箴以程子安要一心准备春闱,全部推辞了。
程子安虚岁才十五,他压根没想过亲事。
至于程明州,呵呵!
能以一地州府相称,比起以前程箴的名号还要响亮!
程子安很喜欢这个称号,但他眼下绝对担不起。
这后面,肯定是有人故意给他拉仇恨,将他捧上天,再把他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程子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是闻山长的弟子,这次学政为官清廉公正,文士善在从中没能动得了手脚。
狠狠摔一次程子安,文士善被闻山长逼到绝路,总算能出一口恶气。
作为幕后指挥的程子安,被文士善针对,倒也不算冤枉。
想到文士善,程子安沉吟了下,问道:“方寅,你认为,如何才是一个好官?”
方寅考虑了下,道:“清正廉洁,一心为民,治得一方安宁,才称得上好官。”
程子安放下手上的石榴,慢慢坐直了身,脸上的笑容淡了去。
“不,这些远远不够。”
方寅怔住,程子安一向温和,从未见到他如此凌厉过。
清正廉洁等如方寅所言,这是朝廷对官员的基本要求,离好官的标准,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尤其是眼下的大周,官与民身份不对等,犯事有官身护身。
要做一个好官,面对的考验太大,难于登天。
程子安神色凛然,铿锵有力道:“要做一个好官,你要比菩萨还要慈悲,全无私心,随时做好为百姓献祭,赴死的准备!”
程子安盯着方寅,问:“方寅,你可还要做官?你要做什么样的官?”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