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箴知道这件事难缠,恐怕一时没那么好平息。
村里人同声同气,别的村开始跟着起了非议。此事与佃租不同,却同等重要,涉及到男人的脸面,分地分屋的问题。
程箴斟酌了下,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总归有忌讳,我也不好勉强。大牛二牛三牛,劳烦你们去搬张案桌出来,草儿花儿就在这里发放。你们愿意领春牌的,等下就去找草儿花儿。嫌弃她们姐妹的,不要就是。”
莫氏兄弟赶紧去莫二牛家搬了桌凳到树下摆好,程箴坐在一边,也不说话,由着莫草儿莫花儿姐妹去拆包袱。
春牌程箴买了上好的红纸,用心仔细写成。日光透过树叶洒下,照得红纸上的黑子,散发着温润的墨光。
村里的人听到热闹,陆陆续续都来了,看着在案桌后忙碌的莫氏姐妹,交头接耳说个不停。
福字他们当然都想要,一是能省钱,二是程箴的字难得。
虽说程箴时运不济,程家依然是村里最有钱有势的人家,他们巴不得能沾上程家的福。
只是,还是有人颇为不满,大声道:“程老爷,莫草儿家中有兄弟,却要招赘上门,就是全大周都找不着啊。要是人人都学她,以后村里的姑娘家都吵着要招上门女婿,规矩岂不是都乱了?”
“是啊,乱了娶嫁规矩,莫草儿该被乱棍打死!”
莫家几兄弟忙站出来,挡在了莫二牛一家前,帮着壮声势。
莫花儿忍不住了,跳出来尖声道:“你敢!你管我姐姐嫁人还是招赘婿,你敢动我姐姐一根头发,我就去报官抓你!”
“报官!还敢报官!走,我们去衙门,让官府评评理!”
孙三壮岂会怕莫花儿一个黄毛丫头,一条三丈高,不屑回骂。
“去官府评什么理?”一道陌生的雄浑声音传来,问道。
孙三壮循声望去,看到莫柱子背着书箱,紧跟在程子安与一个眼生的矍铄老者身后,一同走了过来。
程箴眼见双方就要打起来,正在头疼中,讶异了下,忙拱手见礼:“晚辈见过闻山长!”
“闻山长?莫非是府学的闻山长?”
“定是他,明州府哪有第二个闻山长?”
闻山长极少露面,府学离村子近,村里所有人都听过他的鼎鼎大名,忙恭敬地让到了一旁。
“你这小子,我看你是想挨板子了,连我都敢算进去。”闻山长回头,瞪着程子安怒斥。
程子安笑得疲赖,朝闻山长挤了挤眼,道:“老师,你比阿爹还要威风呢。”
闻山长看到眼前双方对峙的阵仗,眉头微皱,原来程子安这个混小子,感情早就安排好了。
府学考试完毕,今天提早放了假。
程子安来到他院子告别回家时,在他耳边念叨,说什么要赶紧回家,程箴在发春牌,顺嘴提了两句莫草儿之事。
“老师,你字写得比阿爹还要好,要不要去我们村里走一遭,给村民写几副春联,让我们程家狐假虎威一下?”
闻山长知道程子安有个书童叫莫柱子,听到他姐姐莫草儿要招上门女婿,觉着很是新奇,便跟着程子安一起前来了。
程箴将凳子让给了闻山长,拣着重点说了村牌,莫草儿的亲事,以及村里人的不满。
闻山长想到嫁人之后的女儿,成亲之后再回门,短短三日,自小养大的亲生骨肉,就变成了客人。
世人愚昧,闻山长神色不由得黯淡了瞬,他亦如此。
闻山长心思微转,转头看向了程子安,笑呵呵道:“你这个猴儿......,去吧,我给你当老虎。”
程箴负手立在闻山长身后,望着程子安淡笑不语。
程子安看到他们的反应,便知道他们打算撒手不管了。
上就上吧,程子安自己揽下的事情,自当义不容辞冲在最前。
神童举的人比他还小,他当不了神童,在村里做个能一呼百应的神,似乎也不错。
不过,程子安望了一圈面前目光灼灼望着他,不时小声低语的众人,踮了踮脚,又放弃了。
他现在身高实在矮了些,显得他这个准神很没气势。
程子安走到案桌前,将福字推到一旁,道:“草儿姐姐,花儿姐姐,得罪了。”
说罢,他撑着案桌,一下跳了上去,高高站在桌上,垂眸缓缓俯视过去。
众人包括程箴与闻山长都被他惊了一跳,一齐抬头不解看了过去。
程子安虽说是程家少爷,村里也有不是程家佃户的人家。眼前站着好些胡子头发都白了的老者,需得要仰望着他,实属是太嚣张无礼了!
面对着他们不悦的指点,程子安稳稳站在桌上不动,神色自若拱手见礼:“在下年幼,站得这般高实属失礼。只我人矮小,说话恐你们听不见,只能出此下策,还望各位见谅。”
平时在村子里遇到了,程子安向来客气有礼,对孩童们好,在村里比程箴还有人缘。
既然程子安赔了不少,还说明了缘由,那些人的不满顿消,笑问道:“不知程少爷有何话要对我们说?”
孩童们却浑不在意,他们拍着手掌,很是捧场替程子安助威:“程哥哥站得好高啊,程哥哥最厉害,最威风了!”
程子安朝孩童们挥手,笑道:“照着老规矩,去柱子那里领糖吃。”
孩童们欢呼着,乖巧排着队去了莫柱子处。莫柱子打开书箱,拿出里面的糖袋,每人嘴里塞了一颗。
大人们见到自己的孩子嘴里含着糖眉开眼笑,他们脸上不由得跟着溢满了笑,对程子安好感更多了几分。
闻山长眼神在大家身上扫过,程子安不动声色的几步,就将一触即发的紧张对峙,化解于无形。
闻山长眼里的笑意四溅,对程箴笑道:“这小子,还真是,他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
程箴笑道:“晚辈被他派了差使,只是大家的反应,超出了晚辈的预料。如今他会做如何处置,晚辈就不清楚了。”
虽说户婚律有规定,千百年来形成的规矩习俗,想要改变何其难。
闻山长情不自禁站起了身,一瞬不瞬望着程子安,期待他接下来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