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娥一回来就只能趴在床上, 茹茹眼?巴巴在床沿扒着,问她昨晚上到哪儿去了。青娥昏昏沉沉哼哼唧唧,随时都要睡过去。
施妈妈进来?抱她走, “小小姐快让你娘歇歇, 她累坏了, 等她休息好了,你要问什么她自然就答你了。”
青娥掀起沉重的眼皮朝茹茹看一眼?, 摆摆手, “去,跟施妈妈出去玩去,让我?安静躺会儿。”
眯了一阵, 被痛醒过来。
她臀上最初没了知觉, 这会儿回了家攃上药, 痛觉像是?醒转过来?, 火辣辣的疼, 疼得她嘴里骂骂咧咧,嘟嘟囔囔, “五杖, 倒不如打个十杖,彻底木了, 也不觉得疼了。”
“真是?这么想的?”
恰好冯俊成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化瘀的药,“你要真是?这么想的,我?可以代劳。”
青娥瞧他五指并拢那么一抬手, 缩缩脖, 转过脸面朝里,“别闹我?, 我?好痛。”
冯俊成笑了笑,端碗坐到她身边去,她不敢压着伤处,下身只穿一件轻薄的丝绸小裤,两条修长笔直的腿曲起来?踢一踢,裤腿跟着滑至膝盖。
她还疼得冒汗,他眼?里就只看得见两条腿,实?在不成体统,清清嗓,尽力不看,“委屈你了,好在吴大人没有为难你,不然真给你几十杖打下来?,你就知道?骗子不是?那么好当?的了。”
青娥逃过一劫,这会儿心情大好,她要是?长了尾巴,这会一定高高翘着,“哼,也不是?没被打过十几杖。”
冯俊成无可奈何?,将药碗递给她,叫她趁热快喝,“十几杖,什?么时候的事?”
“记不清了,十六七岁吧。”
十六七的岁数,别的姑娘在闺阁待嫁,举家帮她物色品行端正的好夫婿,她却反其道?行之,满大街找那看面相就喜欢拈花惹草的男人,骗个几十两,换一顿好打。
又可怜又可气,冯俊成摇摇头,“你这屁股跟着你也是?真受罪。”
青娥笑了笑,捧着药碗小口小口啜饮,苦得脸都绿了。门外赵琪赶过来?,敲敲门,贴着门边扯嗓子问她怎么样了,要不要去街上给她弄点膏药。
冯俊成第一反应便?是?替她放下床帐,她从帘子中间的缝里把头探出来?,“没事,你忙你的去,我?没事。谁还用那臭烘烘的驴皮膏药,早都攃了凉丝丝的药膏,疼都不疼了。”
额头上还冒着汗,嘴上却是?疼都不疼了。
赵琪愧疚得无以复加,“本来?该我?和你一起挨打的,等你好了,你亲手打我?几下。”
青娥没好气,“打你我?还嫌累手。”
赵琪一听反而乐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青娥本来?都要回绝,转念一想,报了一串菜名,太过贪心,被冯俊成掐了掐脸蛋。他将她喝空的药碗收起来?,踱步出屋子,与赵琪摇了摇头。
“别听她的,就叫厨房做点清淡的,还喝着药,不好吃得太肥腻。”
“是?是?是?。”赵琪一拍脑门,记下来?,一瘸一拐往厨房去,走一半又踅身回来?,“妹夫,我?在外头物色了一间小食肆,我?那点积蓄正好将铺面盘下来?,往后就打算在顺天府落脚了,等那边安顿好,我?就搬出去,不在你这儿叨扰。”
一声妹夫,冯俊成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背过一只手,颔首道?:“这你与她说吧,你有好的去处,我?自然不会留你。”
赵琪道?了声好,挠挠胳膊,“妹夫,你那从江宁带来?的岫云,什?么时候送回去?她老瞧青娥不顺眼?,憋着劲要往上爬呢。她肯定是?看青娥出身不好,觉着自个儿比她强——”
“这你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青娥,她前二十年?欠的账该还的都还清了,往后不会再有人拿她的过往说事。”
赵琪一愣,连连称是?。
沿雕花廊往外走,拐过月洞门撞见岫云,她抱着臂膀将他瞧着,冷嘲热讽,“人家都嫁了人攀了高枝,还这么没眼?色,上赶着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
赵琪瞧她那模样便?知道?她都听在了耳朵里,不甚在意?,“我?和你可不一样,我?当?不成她丈夫,还是?她哥哥,你么,当?不成冯府小姨娘,就只是?个包身丫鬟。”
岫云一听恼羞沉怒,“你!好毒的嘴!”
赵琪嗤笑绕开她走远,岫云不依不饶跟上去,“了不得,你是?她哥哥,她只当?你是?个奴才!”
“我?愿意?,我?就愿意?给青娥当?奴才。”赵琪说得来?劲,往前欠身,摇头晃脑,“不像你没得选,生来?就是?奴才。”
他说完没等来?岫云做声,只见她踅足飞快跑远,胳膊在脸前抹了一把,被踩中痛脚,很是?难过的模样。
“嗳…”赵琪先留了她一声,随后大获全胜般地哼了哼,自顾自地走。
转念觉着自己是?说得太重了,她也没做过什?么恶事,只是?听从太太吩咐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她一个近身伺候的丫鬟,对主子生出些?感情也寻常。
小少爷那么好的男人,赵琪心想自己要是?个女人,难说都要动心。转而打个寒噤,不知道?自己瞎想什?么呢。
今番有惊无险,阖府上下都随着入冬转寒的天归于平静。但这平静一如冬日湖水,表面结了薄冰,底下仍旧伏流涌动。
江宁冯家也是?如此,那日中秋以后,老夫人身体便?不大便?利,卧床多日不能见风,大夫只说头风病发?,喝了药也不见好,只能带着抹额倚在塌上,望窗外日渐凋敝的树木。
她老人家倒是?不当?回事,到点吃饭,到点喝药,不缠着谁追忆往昔,要说唯一还念叨点什?么,就是?等着一封顺天府的来?信。
这边悬着的心还未放下,那边应天府倒先送了信来?,说黄瑞祥生了病,没说是?什?么病,只道?大不如前,却也并不危及性命,亲家就不必登门探望了。
“知玉这孩子命苦,小时候七八岁才被接回来?,我?记得她那时候见了人两颗眼?珠直转,察言观色,是?在外头吃尽了苦头。”老夫人倚在塌上瞧那封信,叹了声,握握白姨娘的手,将她安慰,“这下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姑爷生了病,凡事就都靠着知玉操持,累是?累了点,可我?却觉得没准比以前要省心。”
秋季已经过去,夏季破壳的杜鹃鸟在屋外啼鸣,四声宛转,悦耳动听。
白姨娘一早收到冯知玉的来?信,知道?黄瑞祥究竟得的是?个什?么毛病,只笑笑,“说的是?,咱们家这姑爷的确不叫知玉省心。”
老夫人怅然一叹,“你瞧,打从这姑爷病了,知玉倒不再往家跑了,人各有命数,知玉而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白姨娘不再顺着这个话头往下说,“眼?下只等俊成派人送信回来?,最好是?叫人高兴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