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姨娘笑道?:“这信送过来要大半月,早就能跑能跳了。太太这是?想茹茹了,茹茹一走?,院里冷清不少,益哥儿也说呢,茹茹不在,他?再也没?找到过那么圆的石头。”
说起?这个,董夫人复又?笑起?来,“茹茹有本领,总能找到最圆的石头和最直的棍子。”
说了好半天,没?人提起?冯俊成,都在刻意避免,不想中?秋节看冯老爷的脸色。
谁知他?是?个不点也要炸的炮仗,动筷前,见董夫人高高兴兴将信纸收好,板着张冷脸道?:“这信,谁也不许回。”
他?这脾气全?家人都清楚,没?人愿意刻意触他?逆鳞,何况今日还是?中?秋,因此董夫人没?说什么,想着私下?里偷偷给顺天府去一封信。
冯老爷却读得出她心里话似的,“不许回,别叫我知道?你们谁私下?里偷偷给他?送信!”
董夫人一把火叫他?给点起?来,那么些年她都忍过来了,唯独这次不论如何都忍了,竟从座上站起?来,来不及发脾气,眼泪先往下?掉,“这话什么意思?老爷是?不打算认俊成这个儿子了?他?犯什么错,不过是?喜欢一个貌美的女子,就要逐出家门了。噢,你还有个小?儿子,有恃无恐,左右将来家产后继有人,俊成独自在顺天府,他?的死活就不必管了。”
冯老爷不料董夫人如此说,怔愣当场,碗还捧在手里,“你——”
一听这话,白姨娘也有些无处可逃,见益哥儿看向自己,伸手握了握他?桌案下?的胳膊。
董夫人泪如雨下?,手指着他?,“你了不得,你儿子多,我又?能指望谁?早知道?我就跟俊成一架车去北京城!省得在这儿憋屈死也没?有儿子给我收尸!”
话毕就听丫鬟齐声惊呼,一窝蜂朝老夫人那儿涌过去,老夫人扶着脑袋直挺挺往后栽,好在有人接着,这才没?有跌倒在地。
“老祖宗!”
她老人家神志也还清明,扶着身边人坐起?来,道?了声无碍,握起?箸儿若无其事地挟菜。
“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快,快去请大夫来瞧。”
老夫人骤然将筷子拍上桌案,“我说无碍,都给我坐下?。”老人家声量低下?来,强忍着似的,“都给我坐下?吃完这顿团圆饭……”
本以为这就是?这晚上最残缺的一顿团圆饭,可应天府里还有更破败不堪的场面。
黄瑞祥染病月余,终于瞒不住家里,他?爹盛怒之?下?将一桌饭菜掀倒在花厅,黄瑞祥的大哥大嫂也都对他?退避三舍。
郑夫人惊慌失措,一脚踩空,崴了左腿,冯知玉连忙搀了她回屋,郑夫人哭都来不及,把脸伏在炕桌上。
饶她此前对冯知玉有所改观,此时也难免迁怒于她,泪眼瞪她,“这么大的事,为何瞒着全?家上下??”
冯知玉道?:“是?我们商量好了不说的,我一心以为大夫能治好,可这病顽固,也问过大夫,没?听说有谁痊愈的。”
郑夫人果真?哭得更凶,黄老爷紧随其后来在屋内,他?又?怒又?悲,逮着郑夫人先降罪,“瑞祥有今天,都是?你这做娘的惯出来的,究竟才能养成这副德行?”
郑夫人晓得自己有责任,可也不愿意将责任一肩担下?,抽噎道?:“大哥儿养得好人人都道?像你,二哥儿养不好就是?我一人的错了……”
听她抱怨,黄老爷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背手在屋里踱步两圈,问冯知玉,“大夫怎么说的?还有没?有的治?”
冯知玉如实道?:“大夫说这病未必要命,只是?磨人,每月花在药材上的开销极大,而且…往后他?即便行动如常,别人知道?他?得着这病,只怕也要寸步难行。”
郑夫人听罢倒在炕桌上,手锤地发疼,“造孽,真?叫造孽!他?还没?有个嫡子,怎么就染上这么个病。”
说罢,又?一时庆幸自己当初同意黄瑞祥将身怀六甲的月兰领回家,忽而对冯知玉道?:“知玉,月兰的孩子要是?过继给你,你能不能拿他?当个亲生儿子那么看待?”
冯知玉一愣,郑夫人旋即面露愧色,“是?我急糊涂了,忘了月兰母子从来是?你在替瑞祥照顾。”她殷切地笑起?来,“依我看,月兰要是?知感恩,就该将孩子抱给你养,你是?主母,庶子挂在你名?字底下?就成了嫡子,她该反过头来感谢你才是?。”
这晚上冯知玉没?有给出答覆,黄瑞祥在她手下?早就溃不成军,不堪一击,她也不必步步紧逼。
至于孩子究竟过继不过继,事已至此她并不在乎,或许起?先是?在乎的,但月兰生性单纯,进门后受她照顾,信任她早就胜过信任黄瑞祥。孩子即便不过继在冯知玉名?下?,也早就是?两个女人共同的孩子。
郑夫人将此事说给黄瑞祥,过问他?的意思,哪成想黄瑞祥一口否决。
“不行。”黄瑞祥不愿意成日躺在床上,这会儿从寝屋来到暖阁,费了些力气,因此有些气喘,坐下?道?:“孩子不能过继给冯知玉。”
郑夫人本来都打算好了,没?料想他?能拒绝,见他?这时候倒管起?孩子的事了,也有些没?了耐性,“这是?为什么?”
“那就遂了她的心愿了。”黄瑞祥睐眼觑向屋外,忽然阴沉沉说道?:“她一定?盼着这一天,娘,我觉着我落上这病就是?她害的,就是?她要害我!”
“她害你?你不想外宿她能把你往别人屋里推?”郑夫人听了都皱眉,“知玉近一年来都和你同房而眠,你说她害你,这话别叫你爹听到,定?要将你褪下?层皮!”
“她前几个月是?无缘无故突然和我同屋,可我染上这病之?前的两个月里,她不是?跑回江宁娘家,就是?跑去钱塘,这当中?定?然有她的阴谋,娘,你要信我,冯知玉不可能毫不知情!”
说实在的,黄瑞祥也只是?猜测而已,毕竟日日夜夜同吃同睡,多少可以觉察些微妙的转变,可这些微妙的转变诉诸于口不会变成证据,只会让他?自己显得更为可憎。
“胡说!你何时染上这病她如何预测?”郑夫人站起?身,后撤半步,叫他?的说法吓到,这病本就给黄瑞祥折腾得没?有气色可言,此时愈发阴郁,难以置信道?:“你怎么好这样说?你患病以来是?谁在照顾你?你那月兰几时管过你,莫说她管你,她自己刚出月子那阵都指着知玉照顾。”
黄瑞祥一下?也说不出话,他?的确拿不出证据。
郑夫人道?:“你可别再乱说话了,莫说你那一院子的人都指着知玉打点,就连你!”郑夫人伸手戳他?脑门,“你现在也指望着她,可别再和她找事了,我能时刻顾着你么?也只有她!你们是?夫妻,你只能指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