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全没理会他,转身跳上船,回到了大船上:“殿下,已跟越州通判交接好了。”
刘子岳隔着茫茫的水面瞥了一眼岸上跪的那群人,这里面保不齐还有晋王的人,但也不能全部杀了,否则越州一团乱,最后遭殃的也只有百姓,因此只能杀一儆百,后续皇帝自然会派人来查证处理的。
他点点头,终于说出了让邬川欢欣鼓舞的一句话:“那就回去吧。”
“走了,快,传令下去,回京!”邬川差点喜极而泣。
只有刘子岳背着手,怔怔地看着海面上的尸体、残船,过了许久,他缓缓将两只手伸到面前。
两只手白皙修长,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但实则这双手已经沾满了血污,十一年,他终究还是活成了一名曾经自己最不喜欢的那种政客!
“殿下,毛长史回来了。”仆人来报。
晋王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放下了手里的书,大步往外走:“人在哪儿?”
“就在院子里!”仆人跟在后头道。
晋王穿过长长的回廊便看到了毛咏志。
毛咏志躺在担架上,左腿上包着厚厚的纱布,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晋王吃了一惊,连忙挥手:“快,将毛长史送入房间,去请大夫过来。”
毛咏志却拦住了他:“殿下,等等,臣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并无大碍,臣有话要对殿下说。”
晋王连忙蹲下身,手扶着担架:“毛长史,你说。”
毛咏志看了一眼仆人。
晋王会意,轻轻一挥手,仆人们连忙退到一边。
毛咏志惭愧地说:“殿下,臣无能,未能杀死太子,又让他逃过了一劫。他们提前发现了火油,早了半刻钟撤离。”
晋王一捶手,他看到毛咏志这样子就感觉事情可能不大顺利,但没想到就差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他这如何甘心。
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晋王苦笑道:“不怪你,时来命也,老七果然是命大,从小失母,无人护佑也长大了,还屡次避开了危险。”
他现在都有些相信老七的命格硬、福气大这话了。
“殿下,还有一事。”毛咏志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困惑,“黄思严本来可以杀臣的,但最后他将刀刺向了臣的大腿。”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要说黄思严还顾念旧情,也没这个道理,因为毛咏志跟黄思严连面都没见过,哪有什么旧情可言。但在最后关头,他却又放了他带着两千余残兵逃回来,这又是何解?
晋王也很纳闷,思忖少许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毛咏志想了想说:“还有一件事也很古怪。照理来说,在越州码头遇到了偷袭,太子应该快速离开越州,赶紧回京城才是,哪还有绕回去的。可事发第二日,太子的队伍却重新返回了越州,还在越州码头停留了大半天,杀了越州知府卢登。莫非,他是为了泄愤?”
泄愤?若是老二还有可能。
晋王虽这么多年没见过老七,但现在看来老七是他们兄弟中最沉得住气的,不会做这种无用功。他说:“将他在越州码头停留期间的事全部说一遍。”
听完后,晋王就明白了,摇头叹道:“黄思严应该是得了太子的授意,故意放你的。”
但估计黄思严又不甘心白白死了那么多兄弟,所以还是刺了毛咏志一刀。
毛咏志很困惑:“这是为何?”
晋王说:“你忘了,太子此行,还有一个很关键的人物,邬川。”
别说,毛咏志的全副心里都用到了太子身上,哪会关注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太监。
“殿下,您的意思,他是做给邬川看的?”毛咏志惊讶地问道。
晋王点头,延平帝极为倚重邬川,太子的软弱,他的强势不择手段,邬川都会如实禀告给皇帝。甚至因为差点丢了小命这事,邬川恐怕还会在皇帝面前添油加醋。
“可……他们为什么要放了臣?”毛咏志没想穿这一点。
晋王说:“因为太子不想我死得太快。以前的一桩桩事,老七都没有真凭实据,但这次在越州遇刺,有邬川这个证人给他作证,我谋害太子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了,父皇容不下我,朝廷也容不了我,但我若是这么轻易就死了,父皇的矛头下一个指向的就是他,他肯定希望我死在父皇的后面。”
毛咏志想明白了:“所以,太子既希望您跟陛下跟朝廷彻底翻脸,但又不想让咱们这么快落败,因此放臣回来,向殿下通风报信。”
晋王冷笑:“有了我这个眼中钉拉仇恨,老七回京就可安枕无忧矣。”
毛咏志脸色煞白,喃喃自语:“他……他是想逼您站出来谋……反?”
晋王没有否认,可明知是计,他还得往里面钻,因为这是他唯一的生机。老七真是好手段,本来他跟朝廷之间还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延平帝也不敢逼他太紧,怕他真的造反了,所以一直只是派人来催,不敢对他太强硬。但这次越州的事一出,延平帝不可能再放过他了。
因为有那么多的士兵亲眼看到,越州百姓也看到了。这事传到京城,延平帝还姑息他,必然威严扫地。就是为了皇帝的尊严与威望,延平帝都不可能再放过他。而他不想死,只有造反割据一方这一条路。
晋王闭上眼睛,背着手说:“叫将军们过来一趟。”
接下来的行程再也没出幺蛾子,他们也没在任何一处码头停留,而是直奔京城。
十月中旬,船队总算是抵达了京城。
吴志奉延平帝的旨意,率领了一部分官员前来迎接太子。
这是百官第一次见到太子,刘子岳咳了一声,表现得有些虚弱的样子:“劳烦诸位来迎接我,都起来吧!”
“谢太子殿下。”百官站了起来。
刘子岳扫了一圈,没看到陈怀义,也没多言,坐上宫里来的马车,与邬川一道进宫见延平帝。
一进入延福殿,刘子岳就跪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延平帝看着面前这高大俊朗的年轻人,很是欣慰的样子:“一晃眼,子岳就长大了,快起来,让朕瞧瞧。”
刘子岳站起身,比延平帝高了半个头,他赶紧低下头。
延平帝从龙椅上下来,仔细端详着刘子岳,眼底除了欣慰还有羡慕嫉妒。多么年轻强壮的身体啊,这是他不惜一切都想挽留的健康和青春,但任凭他权力滔天,却仍旧留不住。
“好,好……”延平帝拍了拍刘子岳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刘子岳不知是被他这句话中的哪一个字眼给触动了,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儿臣……儿臣差点就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延平帝大吃一惊:“怎么回事?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现在老七可是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怎么可能被人欺负,他欺负别人还差不多。
哪晓得刘子岳还没说话,旁边的邬川也跟着抹起了眼泪:“陛下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在越州遇到了刺杀,那箭从我们脑袋上飞过,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射中我们的脑袋,可吓死老奴了!”
“还有这等事?”延平帝震怒,“越州知府和兵马都尉都是干什么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袭太子,可抓住了这些胆大包天的贼子?”
邬川摇头:“不曾,幸得黄参将这次带兵同行,抵挡住了他们。不然陛下怕是见不到太子殿下和老奴了……”
接着他将那晚的经历绘声绘色地说给了延平帝听,还夸大了凶险程度,最后又说起越州知府衙门一晚上都没动静的事。
“那越州知府卢登实在是失职,太子殿下震怒,直接命人将他给杀了。”
延平帝皱眉:“就没审问审问?”
刘子岳摇头:“儿臣当时太气愤了,况且这事要查也容易,卢登死了,越州还有那么多的官员衙役,肯定知道点什么?请父皇现在派人去越州彻查此事,追击余寇,绝不能让这等凶险的事再度发生。”
其实不用查,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事必定是晋王干的。
只有他有这个动机和能力,而且能让卢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乖乖听话的也只有他。
延平帝怒火中烧,狠狠一拍桌:“逆子……”
刘子岳吓了一跳,连忙跪下:“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若是惹父皇生气了,那儿臣不说了,父皇就当没这事。”
延平帝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又气又恼又有几分放心,这个儿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胆小怕事。他皱眉道:“朕没说你。”
刘子岳舒了一口,拍着胸口,目带孺慕:“那就好,父皇,儿臣才疏学浅,也没做过什么大事。这猛然之间,被父皇看中,立为了太子,儿臣实在是不安。儿臣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好这个太子,若儿臣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请父皇直言,儿臣一定改正。”
这番话在情在理,态度也谦卑有礼。延平帝很受用,点点头,语气和蔼了许多:“好,不会没关系,父皇教你就是。你这一路受了不小的惊吓,又舟车劳顿,先回去休息休息吧,过两日朕再召见你。”
“是,父皇。”刘子岳连忙点头,“那儿臣告退了。”
延平帝摆了摆手,等他一走,就问邬川:“在路上还发生过什么事?”
邬川印象最深的就这一件:“没了,主要就这一件,后来太子殿下也不敢在任何码头停留,我们昼夜不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京城。”
顿了下,他小声问道:“陛下,晋王殿下还没回京吗?”
延平帝睨了他一眼:“耍心眼耍到朕面前来了?他回没回京你不知道?”
要回了京城还能在越州布局杀你们啊!
邬川吓得扑通跪下,趴在地上,边哭边说:“老奴有罪,请陛下责罚。老奴,老奴实在是太怕了,陛下,那一夜,水面上都是火,老奴活生生地看着有些人被活活烧死在船上,锋利的箭从老奴的头上飞过,老奴真的担心再也不能回来伺候陛下了。求求陛下,饶了老奴这一回吧,老奴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