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得好不好?”
已经很久没人问她过得好不好了,久到上一次是谁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都已经完全没印象了,当然,也可能根本没人说过。
如果没有重新遇到他,她或许觉得人生也就这样了,无非是这样或者那样,无所谓好与不好。
但是重逢之后这段时间,就有了对比,就让她深刻认识到以前就是过得不好。
那些日子没什么意思,她只是顺着生活的惯性,在咬牙坚持——
咬紧牙关捱过那些无聊不幸,然后假装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跑,偶尔得到生活的奖赏后,继续咬牙捱过更多的无聊不幸。
得亏她的父母,用他们的冷漠,把她锤炼成了一个非常能吃苦、非常能忍的人。在中学时代已经尝尽冷暖,工作之后反而觉得松了口气,但这会儿却因为他一句话,把那些她尽量忽略的微小痛苦都放大了,满腹都溢满了心酸。
你过得好不好?
这句话真像斧钺汤镬,简直要把她的心都挖出来。
她想当场痛哭流涕,想吱哇乱叫,想跟他说这狗比日子过不过也无所吊谓,跟他说日子好难啊,你能不能别走,想说她早就后悔了当年是她错了,想说她还是好喜欢他一点都没变过……
但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把这些痛苦轻易展示于人,不想脆弱,不想丢人现眼,不想被人同情,不想被看轻。
她怂得要死,还是害怕,不敢。
怎么可以让人家放弃那么好的工作机会留下来,这怎么说得出口呢?
何况,即便她厚着脸皮说出口了,他又怎么可能会答应呢?
挣扎了好半天,李言喻勉强扯出个笑,说:“还挺好的。”
这是不是叫做成长?成长总是让人言不由衷。
空气静默良久。
周意动了动,更深地坐进沙发里,窸窸窣窣声很快静止又再响起,他仍在调整着坐姿,挪了一下又一下,好像什么坐姿都不合适,焦躁极了。
终于,他没再动了,而是侧首盯着她,问:“那为什么哭?”
他的声线本就低沉,这会儿更喑哑,显得这句极难说出口的话的背后,还站着千言万语。
“我没有!”
李言喻猛然抬头,眼泪从濡湿的睫毛里滚落下来,汹涌急迫,一颗接一颗。她抬手抹了一把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连忙吸了口气,努力把眼泪往回憋。
但是没有用,根本不受控制,她的泪腺比她的心更坦率地求饶了,像是要在他面前,痛痛快快把身体里的水分和委屈都流干。
她瞬间想了好多个办法来盖过眼前的尴尬,比如疯狂尖叫,然后因为呼吸过度、浑身痉挛送去医院急救。
或者做些奇怪荒诞的举动,譬如站起来把水杯里的水浇在头上,然后开始唱海绵宝宝里的水母之歌。水母之歌好应景啊,她现在就像只水母,脑子里一晃都是水,只会飙泪。
不行不行,还是不行,好奇怪。
要不还是若无其事走回房间吧,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她最擅长了。或者先发制人,突然发疯把他的脑袋摁进垃圾桶的西瓜皮里,就算吵架翻脸也比现在这场面更容易接受。
唉,真丢脸。
一感觉丢脸就更伤心了,一伤心眼泪就更加汹涌肆虐,她绝望又无助,只能感受着无边无际的眼泪将她淹没。
沙发上再度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身边的位置慢慢往下陷,她感知到一道温热的气息逼近,他的呼吸就落在了头顶上方。
她下意识往旁边让,在霍地站起来百米冲刺回到房间之前,一双温热的手掌却捧起了她的脸。
她被迫扬起脸来,他的指腹剐蹭过面颊,一下一下将她的眼泪抹掉,动作温柔珍重。
他身上清冽的香味倏然钻进鼻腔,李言喻一下像被某种情绪捆缚住,动弹不得。
她失去了保全自尊的最后时机。
眼前的人看不真切,模糊一片,只能看见他冷玉一样的轮廓,离她很近。她想看清些,于是只能快速眨眼,一眨眼,眼泪就飞快滚落在他指腹间。
“我没哭。”
她的声音轻,带着克制的鼻音,响在空荡荡的夜色里,颓然的,又无可奈何。
“嗯。”
周意依旧一下下重复着动作,轻拭着掉不完的眼泪,眼泪烫得他心里一阵接一阵的钝痛。
“我不问了。”
他像回到了十七岁,看见她被人欺负,心里急得团团转,只要她不哭了,他什么都答应什么都去做什么都原谅。
我不问了,你能不能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