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心性论公式:
①太虚+气=性
②性+知觉=心
③(太虚+气)+知觉=心
之所以会这样解释,是因为张载认为太虚和气是两种东西,所以它们在性之形成中所起的作用也就不同。
在张载的思想中,太虚之性是至静、湛一的,太虚是性的渊源,而至静的太虚之性,就像方才所讲,张载又称其为“天性”或者说“天地之性”,天性与道相通,是纯一至善的,不会被昏明之气所蒙蔽,即使从太虚下贯于人,映射到人的身上,也不会改变其至善的本性。
所谓“天所性者通极于道,气之昏明不足以蔽之,天性在人,正犹水性之在冰,凝释虽异,为物一也”,解释的就很生动了,意思就是“天性”像水的性质一样,无论其形态融化为水或冻结为冰,其性质本身都不会改变。
而跟太虚之性对应的,就是气的性,张载认为,由于气聚散于太虚,所以既有太虚的纯粹,也有其它性质,例如口腹、鼻舌对于饮食、臭味的嗜欲,都是攻取之性,相对于纯粹的太虚之性来说,是小与大,本与末的关系。
从形而上的角度来看性,“性”表现为太虚的“湛一之性”和气的“攻取之性”,而落实到人,则表现为“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
即公式①太虚+气=性推导出了,公式④太虚的湛一之性+气的攻取之性=性。
而公式④的条件假定为人类,则可得出公式⑤天地之性+气质之性=人性
同时,从善恶性质上来讲,张载认为天地之性或义理之性是纯善的,气质之性则有善有恶,这是因为天地之性是至高无上的,气质之性则是人禀气而成的,由于人禀气不同,就会形成不同的气质之性……就是之前姜星火在太平街被攻击的那套理论的源头,对于人和物来说,物是禀气之浊者,人是禀气之清者,就人来说,又有清浊之分,禀气之极清者,为圣人,禀气之浊者为常人,禀气之极浊者为恶人。由于人禀气的不同,导致了人的气质之性的不同,气质之性就是由物质本性所决定的生理本能,生存本能是气的柔、缓、浊的特性所决定的。
说实在的,这个理论出奇的……逻辑自洽。
张载给出了完整的逻辑推导,也就是人在形成胞胎和出生后的成长过程中,由于所禀之气不同,就会形成不同的“性”,人在禀气的过程中,有禀之正,也有禀之褊,禀之正则得性之全体,为纯善;禀之褊,则得性之一部分,人性便会善恶相混,就形成了气质之性。
由此,可以得到张载基于“太虚气本论”得到的“性二元论”的全部公式。
第一公式组:
①太虚+气=性
②性+知觉=心
③(太虚+气)+知觉=心
第二公式组:
①太虚+气=性
④太虚的湛一之性+气的攻取之性=性
⑤天地之性+气质之性=人性
第三公式组:
⑥天地之性+气质之性+知觉=人心
所以明白了吗?
张载把至善归为天地之性,而人性的气质之性则是善恶相混,这就为历史上关于人性的善恶找到了合理的解决办法。
一方面,张载继承孟子的性善论,承认人性本善,但是另一方面,本善的人性中恶从何来却是孟子性善论始终无法解决的问题。
张载将性分为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既保证了人性善的先天依据,也说明了人性恶的来源,暂时解决了儒家关于人性善恶的争论。
而眼下张载的“太虚气本论”已经被姜星火证伪,张载的“性二元论”先天推导上,就塌了一半。
所以反方的辩手们才这么着急。
要是另一半也塌了……
“天地间就是一个道理,性便是理!”
杨士奇佯作镇定,大声道:“人之所以有善与不善,只缘气质之禀各有清浊,便是用这细胞来解释,也是爹生娘养各自带出来的。”
“谬矣。”
姜星火只是摇头:“以性求性,妄意有一物可指,终失面目。”
“以性求性,以气质之性求天地之性,这四个字倒是精妙。”
胡季犛细细品鉴,不动声色地想道。
在程朱理学的理论体系里,气质之性以天地之性为根源,是从天地之性中流出,但气质之性又是天地之性的安顿处,没有气质之性,天地之性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是不可分离的。
但姜星火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不认为性是超验的实存。
“性本无所谓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的分别,横渠先生所言天地之性源自太虚,实乃虚妄,太虚不存于世,性即在形而后有之中。”
姜星火极为笃定地说道:“性非是理,性乃是心之性。”
“朱子以未发言性,仍是逃空堕幻之见。”
姜星火虽然没有直接叫朱熹,而是称了子,但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却是任谁都听得出的。
翻译翻译什么叫“逃空堕幻”?
说白了,就是朱熹用的还是从佛家那里缝合来的那套东西。
“性者,有‘生而有之’之理,无处无之,如:脑能思,脑之性也;耳能听,耳之性也;目能视,目之性也。”
姜星火的意思就是,所有的“性”落在人身上,都有对应的器官去承担功能,即便大而化之的道德观念,也不过是人心之性,绝不存在什么生来没有后天才有的体验。
嗯,如果用理学家的话说,这叫做有形气便有性理,反之,无形气便无性理。
总之,这是基于物质世界论的人性观。
姜星火的话语愈发犀利,甚至直接点评起了孟子的人性论。
“孟子论性,只就最近处指点,如恻隐之心,同是恻隐,有过有不及,相去亦无多,不害其为恻隐也;如羞恶之心,同是羞恶,有过有不及,相近亦然,不害其为羞恶也。”
“过于恻隐,则羞恶便减;过于羞恶,则恻隐便伤。心体次第受亏,几于禽兽不远……然良心仍在,平日杀人行劫,忽然见孺子入井,此心便露出来,岂从外铄者?”
这是儒家人性论里一个经典的例子,孺子入井,必有恻隐之心。
姜星火是直接认为,人的好坏,绝非是什么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共同决定的。
气质之性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宋儒自己创造出来的。
“宋儒又不敢明说性,而特创气质之性之说,经不起推敲。”
眼见杨士奇一时语塞,胡俨接过话来。
“伊川先生有云:有自幼而善,有自幼而恶,是气禀有然也,善,固性也,然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
“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
姜星火捡了一粒玻璃片上的种子,举例反驳道。
“如将这一粒种来看,生长是性,生长默默长大便是气,生长显然成象便是气质,如何将一粒种分作两项?一边说性好,一边说气质不好,所谓善反者,只见性之为善而反之,方是知性;若欲去气质之不善,而复还一理义之善,则是人有二性也,岂不可笑?”
姚广孝亦是揶揄道:“丈夫食少金刚,终竟不消,要穿出身外,何以故?金刚不与身中杂秽同止。”
这是佛家金刚身的说法,老和尚拿来讥讽理学家走另一个极端的。
姜星火接着这话头说道:“天地之性,难道如佛家金刚身不成?一切清浊偏正刚柔缓急,皆拘它不得?”
说罢,又拿起一杯水,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水本清也,以净器盛之则清、不净器盛之则臭、以污泥之器盛之则浊,本然之清,未尝不在,但既臭浊,猝难得清。”
“若按这般说法,则是水一性也,器一性也,性之夹杂如此,难道不是自相矛盾?”
这也是理学的一个经典梗,程颐曾经以水与盛水之器皿,来比喻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
胡俨的脸越来越黑,要是这么辩论下去,那应该是离输不远了。
姜星火用细胞学说绝杀了气本论,从太虚引申而来的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的“性二元论”本就站不住脚。
所以为了挽回颓势,胡俨不得不开口道。
“仁义礼智,皆是性也。”
“《朱子语类》曾引伊川先生所言:为仁以孝悌为本,论性则以仁为孝悌之本,仁是性,孝悌是用。”
这回不用姜星火了,解缙开口,断然道:“性中只有仁义礼智,为何就无孝悌?说到底,即便仁义礼智,也俱是虚名罢了……人生堕地,只有父母兄弟,此一段不可解之情,与生俱来,此之谓实。于是而始有仁义之名,知斯二者而弗去,所谓知及仁守,实有诸己,于是而始有智之名;当其事亲从兄之际,自有条理委曲,见之行事之实,于是而始有礼之名。”
“盖赤子之心,见父自然知爱,见兄自然知敬,此是天理源头,何消去存天理,而后发之为事父乎?”
解缙的意思就是,与生俱来的人伦关系是实在的,但其他的仁义礼智和孝悌都是后天培养出来的。
什么是孝悌?
事亲为孝,从兄为悌。
然而,程朱理学认为性中只有仁义礼智,不曾有孝悌,是“先有仁义,后有孝悌”的逻辑,无疑是先名而后实。
张宇初也跟着重重地补了一刀。
“有物先天地之性,未免说不通顺。”
正方辩手们步步紧逼,这时候不论如何牵扯话题,人性论总是争不明白的,可无论能不能争明白,对于反方来说都是劣势。
胡俨索性以退为进道:“那国师不妨讲讲,若是不认同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又该如何解释人性。”
“人乃是物质所构成,在物质之上并非有个实体的理或天理,性也非实体的天理或理所赋予,虚体的天理、规律倒是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