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周王朱橚如是说道。
朱棣也晓得对方不好接话,就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了,转而说道:“总之,多亏了有国师,朕登基第一年,就有了如此成绩,士农工商,各个领域可都是有大发展的……大明未来可期啊。”
姜星火的眉梢挑了挑,大吸血虫一般是不会这么狂夸人的,有了这种情况,通常是有求于人。
果然。
朱棣扭过头对着姜星火说道:“国师,你也晓得,朕是马上得天下,可这下马治理天下,却属实并不擅长……若是交给那些士绅,朕更不放心,有国师看着,朕是放心的。”
“所以,眼下过了年关,文官这边京察的事情弄好了,武臣那边三大营的军改也弄好了,朕就打算带着三大营北上出塞打鞑子,以保护春耕了……到了那时候,南方的事情,就得拜托给你和炽儿了。”
朱棣这个出塞作战以保护春耕的逻辑,如果放到常人身上,那是很离谱的,大军出塞,需要大量的民夫提供后勤保障,抽调民夫就必然耽误春耕。
但如果放到朱棣身上,挺正常的。
既然鞑靼部去年那么嚣张,声东击西袭击了辽东的三万卫,又进了宁川水口打草谷,朱棣肯定是不可能放过他们的。
“要打到哪?塞口还是水口?”
周王朱橚这个问法是有故事的,洪武二十九年二月二十三日,宁王朱权上奏老朱说“近者骑兵巡塞,见有脱辐遗于道上,意胡兵往来,恐有寇边之患”,老朱认为“胡人多奸,示弱于人,此必设伏以诱我军,若出军追逐,恐堕其计”,老朱怕宁王自己兵力不够,就让燕王朱棣选精卒壮马抵大宁、全宁,沿河南北监视北元兵马,随宁王协同作战,而北平防区则交由周王朱橚补上,朱橚自己不擅长打仗,派遣世子朱有炖和次子朱有爋率周藩三护卫以及河南都指挥使司的精锐,跟着留守北平的朱高煦所部一同往北平塞口巡逻。
周王朱橚关于军事上,也只知道这么多,所以他也只能这么问。
“肯定要出水口,痛击蒙古人。”朱棣果决道。
长城沿线地名中的“口”,一般是指修筑长城时过的天然水口或自然通道,水口指的就是宁川水口,即宁川水(后世清水河)出崇礼深山之后,在后世的张家口市区北端长城经过的东西太平山(明代称东西高山)之间形成的天然水口……因为修筑长城不能封堵天然水道,所以只有驻兵结寨堡把守,随着时间的推移,“张”成了当地大姓,口口相传民间就成了“张家口”。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朕不在北边了,蒙古人胆子也大了,若是不好生教训教训,把他们打疼了,打怕了,还以为朕的刀不够锋利了!”
朱棣说到兴起,还站起身来,用力地挥舞了两下拳头。
实话实说,对于朱棣来说,居住在深宫里处理国事,平衡派系,远不如亲自骑马上阵指挥大军作战来的有趣,这一年以来,他是不得已才窝在南京宫里,因为他刚登基,统治根基不稳定,需要亲自来消灭反对势力和给庙堂换血。
而如今朱棣已经基本坐稳了皇位,对于他来说,考成法和京察的制度定下来,官员有了正常且稳定的晋升和贬谪通道,他就不太需要操心了,旧势力会慢慢被被忠于他的新势力所替代。
而不管是大明行政学校还是国子监,现在都开始教授起了更加实用的行政管理学问,以及忠于他的圣王思想。
这样的话,预备役的官员被源源不断地培养出来,科举制度也开始缓慢改变,再加上农业、工业、经济等各项政策都稳步推进着,大明的国力日趋增强,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没有了过去的那些担忧,那么自然要从事让自己感到快乐的事情。
对于朱棣来说,没有什么比亲自砍人更快乐了。
姜星火不仅改良出了防御力更强的棉钢复合甲,还给他麾下的大军装备了更强力的火器,改革了军制,现在兵强马壮,是前所未有的强大,是时候去通过实践来检验这一切了。
“营建北京城,还有出塞北征,咳咳……都得花不少钱。”
姜星火听闻此言,倒是没什么不满。
不就是钱嘛!
“陛下放心,军饷绝对不会缺。”
“好好好!国师懂朕!”
朱棣眉开眼笑,他就喜欢姜星火这一点,跟别的大臣不一样,别的大臣听说他要出去打仗,只会劝告他以和为贵,狗屁以和为贵,和平都是打出来的。
而就算不劝他的大臣,也会告诉他国朝刚刚结束了靖难,现在人口离散、底子很薄,经不起再打仗了,总之就是两个字——“没钱”。
但姜星火不会,姜星火不仅支持他打仗,而且还不抱怨没钱,并且还会给他搞钱,搞来钱的办法还不是刮地皮,不会损害他的统治和声望。
这简直就是他最需要的人!
姜星火也笑了。
搞钱是吧?容易,进一步扩大变法、发展商业就好了。
但发展商业这种事情,其实是在掘封建王朝的根基。
也就是说,他给这条吸血虫放血,吸血虫喝着自己的血还觉得甜美无比,对于慢性死亡没有丝毫感觉。
“国师且放心,到时候朝堂上若是有什么反对,一并报予朕,朕给你撑腰!”
你看,大吸血虫还得谢谢咱呢。
姜星火笑着点头。
这时候周王朱橚忽然扯了扯朱棣龙袍的衣袖,朱棣稍稍怔了下方才反应过来,于是说道:“对了国师,还有一件事。”
朱棣也不磨叽,清了清嗓子说道:“之前你跟朕提过,也让审法寺去弄了,这《济养法》咱大明不跟宋朝学,不弄官府直接插手医馆的事情,但是要弄草药集中种植是吧?”
姜星火愣了愣,因为年底手头的事情又多又杂,所以这件事情他交代下去以后,就没再进一步关注了,没想到朱棣忽然提了这一茬。
“正是如此。”
“王弟,你与国师说说。”
周王朱橚开口道:“是这样的,本王素来喜欢研究医学,从去年回藩国开始,就组织继续编著之前中断的《救荒本草》,这本书主要是找了开封本地的食用植物,还有接近河南北部、山西南部太行山、嵩山的辉县、新郑、中牟、密县等地的植物……因为中原时有大灾,百姓流离失所往往饿死,这本书就是想着除了记载米谷、豆类、瓜果、蔬菜等供日常食用的植物以外,总结出一些通过简单处理就能食用的有毒植物,以便荒年时借以充饥。”
朱橚掏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姜星火,姜星火接过小册子翻了翻,小册子的第一句话写的就是“或遇荒岁,按图而求之,随地皆有,无艰得者,苟如法采食,可以活命,是书也有助于民生大矣”,后面的内容则跟他教给慧空的《人体新论》差不多,只不过这个是针对植物的……小册子对采集的许多植物不但绘了图而且描述了形态、生长环境以及加工处理烹调方法。
“为了编著这本书,都先把采集的野生植物先在王府的园里进行种植,仔细观察,确认可靠了才写进书里,本王之前听陛下说了要集中种植草药的事情,想着正好手头有医师队伍,不若就交给他们?本王对此也很有兴趣,朝廷若是国库紧张的话,那就王府来出这个钱,也算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如果说其他事情交给藩王来做,会增加藩王的声望威胁他的皇位,那么这种研究医学的事情,朱棣反正是觉得无所谓的,而这件事对于周王朱橚来说,既符合他个人的兴趣,又确实能为大明做点事,眼下朝廷财政比较紧张,他愿意自己出钱,反正他也常年出钱供养着一支医师队伍和种植各种植物。
事实上在姜星火前世的历史上,《救荒本草》明永乐四年刊刻于开封,作为一部专讲地方性植物并结合食用方面以救荒为主的植物志,介绍了414种植物,每种植物都配有精美的木刻插图,其中出自历代本草的有138种,新增276种,分为草类、木类、米谷类、果类、菜类等,有很大的学术意义。
因为这本书作为一种记载食用野生植物的专书,不仅能抓住植物的一些主要特征,还使用了一些易懂、简洁、确切的植物学术语,对植物学的发展有重要作用,同时也是中国本草学从药物学向应用植物学发展的一个标志,在明代翻刻了几次,还有不少文人学者纷起仿效,还形成了一个研究野生可食植物的流派。
从这种角度上来讲,周王朱橚也算是一个流派的开山鼻祖了。
“周王殿下高义,如此恐怕是再好不过了!”
姜星火见有人愿意主动干活,那自然是同意的,朱棣也是这个意思,于是姜星火把社会济养和草药养殖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跟朱橚说了一遍。
听到朝廷要通过经济政策上的小额补贴,鼓励和支持小微药店的创立,药店医生的下乡就诊,来更好地帮助缺乏医疗资源的穷人和城池以外的人口来看病,朱橚更是连连点头,表示要在开封先试验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