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都转运使大人。”杨瓛重新坐回椅子上。
施幼敏故作不知地问道:“听说杨府君这几日病了,病可好些了?”
所谓的“病”,自然是其亲自去凤阳拜见上官的说辞,而另一种意思,便是如今他们共同面临的难题,解缙。
是的,这世界从来都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一开始施幼敏不在乎,是因为火没烧到自己身上,涉嫌谋划刺杀钦差的,只有地方上的官员。
可如今不一样了,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大批中下层官吏被抓捕,这些人可都是实际执行盐务的官吏,跟之前都察院只对高层开刀可大不相同。
杨瓛刚想开口,施幼敏又道:“可曾见到张公?”
闻言,杨瓛下意识地想要开口,但旋即就猛然察觉不对劲,抬头看向施幼敏,称呼再一次变了。
“施大人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说呢?”施幼敏冷笑道。
施幼敏的潜台词,当然是在这片地方上发生的事情,有几个是我不知道的?
再怎么说,即便施幼敏在中枢人脉不够,可地方上,他可是经营了将近十年了。
其实刘富春的事情,施幼敏从他刚刚到来的时候,就收到了消息,只不过这种类似的商人前来提盐的消息,实在是太多,而稍微检查了一下刘富春的来历以后,施幼敏便知道这就是个土生土长的扬州商人,此番是想来发财的,就不再关注。
杨瓛这种伎俩,糊弄别人可以,但在施幼敏这种历经沧桑的老油条面前,却显得幼稚至极。
黄淮布政使司的那位布政使大人,跟黄淮一样,是大皇子朱高炽的嫡系,天天躲在衙门里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事挨不着他,就算有些牵扯,也一定会被大皇子保下来,而作为本地派系的副手王远山,此时被解缙拿下,恐怕也正合他的心意。
真正在盐务上有牵扯的,除了淮安府的杨瓛、李恒,便是两淮盐场的这些人,以及他们上面只手遮天的张信,杨瓛除了去拜见张信得到了些什么暗示,还能有什么让他表现出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
在大明,每年都有一些人莫名其妙消失,有的人是受到某些事情的牵连,有的人则是死于非命,而他们,通常都被叫做……弃子。
哪怕是杨瓛这种绯袍大员,在更高处,也一样不过是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而如果杨瓛真的是不可放弃的,那么自然解缙也不会亲自动手,因为还有棋手,还需要这枚棋子。
在施幼敏看来,即便是漕运总督、隆平侯张信,也没资格做最高层的棋手,他今日的全部成就,也不过是倚仗过去改变历史的功劳和皇帝的宠信而已,归根到底,还是皇帝放在漕运位置上的棋子。
这颗棋子,即便有错,即便有些罪状,只要不是谋逆大罪,那么皇帝为了展示给天下看,也不会把张信怎么样,毕竟,人家身上带着两块免死金牌呢。
虽然说免死金牌这玩意,起不起效果全看皇帝,但皇帝既然认,那张信就不会出事。
可张信不会出事,不代表他操控的杨瓛不会出事,这种短暂的安全感,完全是虚无缥缈的。
而张信这个漕运总督的利益,是与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冲突的,所以施幼敏并没有搭上张信这条线。
但施幼敏并不慌张,因为他已经在中枢有所动作了,只要能像上次面对都察院的突然袭击时一样,从容不迫地斩断所有可能牵连到自己的线索,那么自然可以安然无事。
因为光是盐务上的贪污,是怎么都查不到他身上来的,而他本人又完全没有涉及到涉嫌谋划刺杀钦差的案子里。
所以,哪怕现在看起来处于风口浪尖,可实际上还是相对安全的状态。
当施幼敏把对方“棋子”的身份一语道破之后,杨瓛的面色有些阴沉了下来。
杨瓛又不是傻子,他能干到知府,当然晓得庙堂上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保准的,今日对你信誓旦旦,明日就能插你两刀,但他毕竟投效张信一年多,平日里也没少孝敬,自问在关键时刻,张信还是该保他的。
怎么说呢?只能说人在某些时候,只想看到自己想看的,听自己想听的。
“事已至此,若是你自觉能安然无恙,便也没必要再来拜访我,说穿了,你不还是心里没底吗?”施幼敏也不再掩饰,径自说道。
“那施大人便有办法平安过关吗?”杨瓛一时犹疑,他这边有张信的保证不假,但也想听听对方的想法。
“没什么高明的,壮士断腕,不过要狠一些。”
说罢,施幼敏附耳与他言语了几句。
片刻后,杨瓛迟疑应道:“如此倒是可行,只是……”
“呵呵,好!既如此,那么还请劳烦杨大人办一件事情。”施幼敏淡淡笑道。
杨瓛神色稍缓,点点头问道:“大人请讲!”
施幼敏嘴唇蠕动:“我想让你伪造一份假供词。”
“施大人的意思是……诬陷李恒?!”杨瓛震惊不已。
施幼敏点点头:“对,这份假供词就是给李恒定罪的铁证!”
李恒已经是弃子,把谋划刺杀钦差,收受贿赂,乃至勾连地方官员、商人的罪名,都按到他一个人头上,其他人都可涉险上岸。
“可李恒又不是傻子,他……”杨瓛旋即意识到了问题不对的地方。
“李恒已经昏迷了。”
就在这时,施幼敏忽然蹦出了一句,而就是这一句,让杨瓛悚然一惊。
李恒昏迷,是在锦衣卫的严密控制下,而且是在扬州府受审的,施幼敏怎么知道?
施幼敏掸了掸衣领,风轻云淡地说道。
“你只管写,我有办法让他死。”
“可是……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是暴露,咱们都会遭殃啊!”杨瓛担忧不已。
“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善,只要你照我所说的去做,我保证你平安无事,但若是办砸了,你我都得玩完。”施幼敏语气平静,但透漏着令人窒息的杀机。
看着施幼敏脸上坚毅的表情,杨瓛犹豫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施大人,您真的要冒这么大风险?”
“覆巢之下,哪有完卵?你只管放心地去做。”施幼敏郑重说道。
看到施幼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杨瓛心中的顾虑渐渐消散了,反正横竖都是一刀,不如赌一赌!
赌赢了,脑袋和脑袋上的乌纱帽都能保住。
杨瓛同意了施幼敏壮士断腕的计划,告辞离去。
而在杨瓛离去以后,一个下人走了进来。
施幼敏把刚刚写好的一封密函递给他:“我要你把这封信送给郝厨子。”
“郝厨子现在在哪里?”下人接过信函问道。
施幼敏想了想,摇头说道:“暂且不清楚,不过,他一般都会呆在东市场屠户那里。”
“要吃生肉?”
施幼敏点头:“对,不要熟的,务必杀干净,血水都洗好。”
……
东市场,一处偏僻的巷子,这里就是郝厨子的住处。
此时,郝厨子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脸色红扑扑的,显得很高兴。
屋外摆着口大锅,大锅下方燃起柴火,烧得通红滚烫。
“快点!”郝厨子喊了一声。
“来啦~”外面传来应答声。
然后就见两名青年男子抬着一整头猪从外面走来。
郝厨子看了猪一眼,吩咐道:“拿几块布来,把它包起来,免得沾染油烟。”
片刻之后,大锅周围的地方被清理出来。
接着又有几名徒弟陆续将一桶桶热气腾腾的不同液体倒入大锅之中。
“这么少?”
郝厨子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徒弟,他们每次都是半桶,怎么今天变少了呢?
“师父,还有一桶没货了。”一名徒弟提醒说道。
郝厨子拍了拍脑袋,穿过排放着死去的动物风干肉的“森林”,穿越了各种屠刀、菜刀的刀房,来到了一个地方。
果然有一桶血,郝厨子顿时眉开眼笑,连忙提了出来。
然后让人把猪装进锅里,然后盖上盖子。
这时,有一辆马车停在巷子前。
“郝厨子,今晚可是要做什么大菜啊?”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今天咱们要宰一头猪,听说那肥美得很,今晚肯定能吃一顿大餐。”
“哎哟喂,那可要多备一些酒了,这种事情千载难逢啊,哈哈……”
下人笑着说道,随后递给了他一封信函。
“要生的。”
郝厨子不动神色地收到了自己油腻的围裙前兜里,随后来到刚才提血桶的房间,展开来看。
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郝厨子,我想吃羊(杨)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