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清楚,这是命脉所在,里面要打通的关节多得很,若是觉得高了,大可去排队,只不过想从两淮盐场提盐,恐怕就不容易了。”
“呵呵,判官大人误会了。”
刘富春急忙摆手道:“在下的意思是,可以多付点宝钞,请大人把食盐扣除的比率低一点。”
不管这是不是刘富春准备好的备用方案,不得不说的是,这个方案对于官吏们来说,还是颇有吸引力的。
因为官吏们从盐引里面谋利的手段,便是实际上三百斤一大引,或是二百斤一小引的食盐,商人们凭借着盐引,只能拿到其中的六七成,而中间多出来的,都被官吏们瓜分掉了。
之所以这么搞,是因为官吏们手里掌握的,是食盐实物,换句话说,他们只能扣这部分的。
而既然瓜分食盐的目的是赚钱,那干嘛不直接收钱呢?若是刘富春肯多出些宝钞,自然可以让刘富春十足十的拿到盐引兑换的食盐。
宝钞如今虽然算不上香饽饽,但跟两年前那种狗擦屁股都嫌脏的状态比,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没有铜钱或是银子吗?”典史蹙眉问道。
“铜钱带着……”
刘富春说的有些含糊,但在场的官吏却马上明白了过来,这东西不好一车一车地往里搬,而且长途运输货物,如今携带宝钞确实比携带铜钱方便多了。
至于同样易于携带的银子,好吧,大明很缺白银,而且白银不是法定流通货币。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刘富春的要用来贿赂他们的这批宝钞,可是姜星火听说了解缙的计划后,让大明银行特制后,委托李增枝的船队运过来的,新鲜出炉的那种。
“我可以先付一批钱。”刘富春一副心疼的样子。
“不行。”
都转运使司的判官摇了摇头,只说道:“全付,再去提盐。”
他虽然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判官,但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也是有些门路的,只要同样给予一笔分润,盐场那边自然也能让商人如数提盐,毕竟又没有违反什么禁律。
“这个……”
刘富春沉吟片刻,却没有马上答应。
虽然刘富春很想把这批烫手的宝钞都赶紧送出去,然后就算完成任务,可他的意识却很清楚,他不能这样做,因为会在这位人精一样的判官面前露出破绽,毕竟,他现在是一个求财的商人,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都该竭力争取自己的利益。
刘富春摇了摇头道:“恐怕有点麻烦啊,这种事情若是有些波折,盐场那里一旦不认,怕是不太好收拾……”
判官闻言,心里忍不住咯噔一跳,暗忖道:“这人不仅胆子大,倒也是个精细的。”
你道这是为何?衙门与盐场之间,互相踢皮球的事情,可不在少数,光是盐务衙门承诺了帮你办事,最后收了钱不办事,还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别看在场这么多官吏坐着,可真出了这个大门,人家不认,你又能如何呢?
“勿忧。”
见刘富春面露疑惑之色,判官当即微微一笑道:“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就是了,盐场那头,我保你能顺利提到盐。”
见判官如此自信,刘富春一愣,旋即试探着问道:“非是信不过大人,只是小的这点薄利,怕是……”
“薄利?你也太谦虚了。”
判官笑着摇头道:“不说你那批货物,那是另外的事情,据我所知,光是这两淮盐场的盐,你卖到南直隶去,最差都能赚上两三倍甚至更高,而且这还只是零售,若是你胆子再大些,赚到这个,恐怕都不成问题。”
说罢,判官比了个手势。
虽然没有直接再次承诺,但判官的态度已然表露无遗,而他还瞟了眼门外,给短暂的会谈,带到了十字路口上。
再不同意,一拍两散,你的盐也别提了。
见此情形,刘富春似乎天人交战了半晌,最终点点头爽快地答应下来,同时从两袖中取出厚厚两叠最大面值的宝钞,交给了身边的小吏,示意其收好,然后起身团团作揖道:“还望诸位大人关照。”
这么多?
判官和典史皆是心头微微一惊,不过却依旧没有接过来急于“验货”,而是互相交换了一下视线。
“还有货物那边的渠道,也需要大人帮忙引荐,不然我一个外地商人,这些货怕是也卖不出去。”刘富春赶忙解释了一番。
这个理由倒也算合情合理,毕竟一开始,刘富春请求的就是帮忙引荐本地把持市面的商人,把自己带来的一船又一船的货物出手掉。
如今把提盐和卖货都一起办了,也算是一事不烦二主。
判官沉吟片刻,最终道:“如此也好,那你把如今住的地址留下,今晚的时候,给你引荐几个商人,一起喝杯薄酒。”
刘富春心中暗暗腹诽:“你他娘的现在收了老子的宝钞,上面只有药水才能显现的特殊标识就足够把你们一锅端了,老子还喝劳什子酒?这货就是烂了都不心疼,国师给的可比这些货多得多了。”
不过他也知道,既然演戏还没结束,那在大明的社会规则里,官员的邀请,可谓求之不得,哪怕是再忙的时候,也不能拒绝,因此刘富春连忙点头道:“多谢大人!”
判官见状,又将一开始刘富春给典史和典吏的货单递给他,道:“如此便算是定下来了。”
……
上层与下层各自有各自的算计与利害,解缙这头也没停下。
如今解缙已经是彻底疯魔,为了自己的远大前程,他无论如何,也要把姜星火交代给他的“整顿两淮盐务”的这件事情办的漂漂亮亮。
为此,他甚至干出了连上一次锦衣卫和都察院都不敢干的事情。
——亲自刑讯逼供地方大员。
解缙的腹部,依旧缠着厚厚的绷带,他用方便发力的左手,拎起了一块烧的通红的烙铁。
“李大人,您若是能助我一臂之力,我感激不尽。”
说着,解缙便用右手,费劲地从怀里拿出一张名单,郑重地推到了李恒面前:“看看吧,这些人,是不是都是同党。”
李恒扫了一眼眼前的名单,却是皱着眉头问道:“解缙,你疯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解缙手里的烙铁就狠狠地印在了他的皮肤上。
“啊!!!”
李恒惨叫的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撕心裂肺。
豆大的汗珠如雨幕一般从他的身上滴落,李恒额头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
“我说,你就放过我!”
解缙笑吟吟地说道:“你想多了,供了只是让你少遭点罪而已。”
“你个疯子!疯子!”
一旁的赵海川也劝谏道:“大人,这些都是淮阴的大商人,还有乡绅豪族的代表人物,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他虽然觉得解缙这个思路可行,可这些乡绅豪族都盘踞数十年,底蕴深厚、势力庞大,哪怕是当地的大盐商也不敢轻易招惹。
这两股势力绑在一起,要一扫而空,难度实在太大了。
“这个世界永远只有两类人——有权之人和无权之人,无权之人,根本无需顾忌。”
解缙却是冷哼了一声道:“本官已经考虑清楚了,现在的淮安府只剩下这群蛀虫,扫清了,便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招不招?”
“啊!!!”
片刻过后,解缙满意地从刑讯室里走了出来,他的手上,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算算时日,刘富春也该顺利完成任务了,走,带队伍启程去淮安府,此番整顿两淮盐务,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