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有数的天下雄关,如果不身临其境,很难想象到会在如潮水般涌上来的精锐明军面前,显得是如此地摇摇欲坠。
而城墙上的安南军士卒,此时显然没时间感慨,明军根本就是全力猛攻,没有什么主次之分,他们迫不得已,一面拼命用盾牌挡住飞蝗般落下的箭矢,一面用尽全力地或拖曳、或拉扯着防御的物资……滚木也好,礌石也罢,亦或是什么狼牙拍,总之,能阻挡明军的,此时城头的安南军士卒都在竭力地转运着,然后扔下去。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下面的明军,把大量的四轮楯车推了出来,“楯”通“盾”也叫盾牌车,楯车上的盾牌由厚木板包覆牛皮、铁皮复合而成,有时候还会根据具体情况蒙个湿被子之类的,这样制成的楯车如果质量好的话能达到“小砖石击而不动,大砖石击之滚下,柴火掷之不焚”的效果,因此这种战车又有牌车的别名,是华夏古老的攻城器具,经久不衰,被无数名将所使用过。
明军的重步兵小队,就躲在四轮楯车下面,听着头顶的“叮叮当当”,躲避着滚木礌石的袭击,祈祷着工部的老爷们在建造的时候有产品标准的要求,不要搞豆腐渣。
“轰隆!”
一块沉重的巨石砸到一辆最靠前的楯车之上,整个车身立即向内凹陷了几分,车里躲着的明军顿觉一阵心惊胆战。
在战争中,哪怕是经历过生死的精锐部队,该有情绪波动的时候一样会有,只不过老兵会很好地控制住自己,而新兵则会在人体内激素的作用下变得或是疯狂麻木、或是怯懦到手足无措、大小便失禁……
而靠近城墙并不意味着胜利,恰恰相反,这才是攻城的第一步。
后面明军的云梯车也被喊着号子的轻步兵们推了上来,云梯车跟影视剧里所谓的“云梯”并不相同,而是有底部配重的车辆,跟后世的消防云梯其实有点类似,而且上端都是铁质的,带有特殊的倒钩结构,只要卡在城墙上,就几乎不可能被人力所推翻下去,更不可能被兵刃所砍断。
明军重步兵小队们从一辆辆四轮楯车中出来,手脚麻利地爬上云梯车,用圆盾掩护着自己的头脸,冒着箭雨向城头发起冲锋。
这是攻城战里死亡率最高的阶段,因为守城方通常是不讲武德的,不仅占据高度和防守的双重优势,而且通常会使用比较歹毒的防守手段,这也是在古代,为什么“先登”之功非常有含金量的原因。
城头,煮沸的“金汁”,也就是粪水,被大量地泼洒了下来,这些粪水里面还有各种土质助燃剂、以及硫磺等各种作用的东西,对于重甲步兵的杀伤力极大,毕竟盔甲能挡刀箭,但挡不了钝器和液体,一旦沾染了这些充满细菌的粪水,就算没被直接淋中要害,那也会烫伤,然后伤口腐烂发炎,在极度痛苦中截肢或是死去。
城下,有专门负责观察敌情的明军士卒看见上面的安南守军开始泼洒粪水,赶紧大声地提醒:“敌军开始泼金汁了!”
随后,被组织好的神射手们,手持弓弩瞄准城头。
这就是明军的应对之策。
因为粪水的锅很大,一个人是无法完成泼洒的,必须要几个人放下武器通力合作,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又必须迫近到城墙边,把锅对准了往下倒,盾牌兵都没法给他们提供掩护,因为一提供掩护就阻碍了泼洒粪水,所以这些人就很容易成为活靶子。
这些被挑选出来的明军弓弩手的射击精度很高,很快,这些举着铁锅的安南守军就开始被点名。
“啊!烫!烫死了!”
煮熟到沸腾的粪水,此时随着抬锅守军的倒下,反而开始在城头流淌,给安南守军造成了巨大混乱。
也有一些金汁被成功地倾倒了下来,不过总体而言,对明军攻城的重步兵造成的影响不是很大。
“床弩呢?上神臂弩啊!”
是的,安南守军是有点老古董存货的,因为蒙元灭宋,所以从北面那边倒腾来的神臂弩,大约已经有了一百多年的历史,此时依然在发挥着它们的作用。
神臂弩,以檿为身,檀为弰,铁为登子枪头,铜为马面牙发,麻绳扎丝为弦,弓之身三尺有二寸,弦长二尺有五寸,箭木羽长数寸,射三百四十余步,入榆木半笴,能轻易洞穿重型扎甲。
由于这玩意不是传统的脚登上弦的弩,而是利用前方的钩子作为支点,下方支臂作为支撑,来完成上弦的,所以其拉力通常比脚张弩大的多。
我大明虽然天下无敌,但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是,大明的弓弩,确实不如铁血大宋的有劲儿。
明军在洪武朝也有人建议过老朱仿制神臂弩,明代距离宋代只有一百多年,要是想仿制,技术和样品上是不存在难度的,根本原因是由于这种弓弩过于笨重,跟明军的作战风格不太相符,再加上其他种种考量,最后放弃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神臂弩这玩意是用来对抗重步或重骑,这些重甲单位的。
宋军的“叠阵”就是专门为神臂弩设计的阵型,专门“以步克骑”,叠阵的核心是放在中军位置的步兵,这些步兵前方为长枪兵,全部坐在地上,没命令不准站起来,后面是三排弓弓弩手,第一排为强弓手、第三排为强弩手,这两排都单膝跪坐在地上待命,最后面的是神臂弓,等放完弓弩,最前面的长枪兵再用枪阵来抵御重骑兵冲锋。
可是大人,这都15世纪了,东亚哪来的大规模重甲骑兵集群啊?
如果只是为了打击轻甲单位,火铳它不香吗?
不过不管怎么说,神臂弩这种重型武器的威慑力极强,可以说是守城方最大的倚仗之一。
“嗖!”
“咻咻……”
如同短枪一样的弩箭,像是暴风骤雨般地落了下来,城墙上正在攀登的明军士兵顿时一片惨嚎,许多人的盔甲直接被洞穿,不少人都死亡或受伤了,有些伤口甚至深可及骨……在这个时代,这些受伤的士卒,大部分命不够硬的是基本上活不成了。
这里可不是后世医疗条件完善的二十一世纪,受伤之后还能马上输液打针做手术,在这里,受伤很多时候就意味着死亡,没有奇迹的话就会丧命,连治病的机会都不太可能获得,因为明军没那么多军医。
城头的安南守军士卒,依然不停地朝着云梯车上丢石头或者抛掷其他攻击性武器,甚至还有泼洒火油的,渐渐地,有几架明军的云梯车终于被安南人所摧毁了。
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明军一鼓作气,这时候的攻势是最为猛烈的,明军的重步兵小队可谓是前赴后继,前面的人从城头坠落下来直接闷在重甲里摔成烂泥,后面杀红了眼的同袍都不待犹豫半秒钟的,继续沿着云梯车搭起的梯子向城墙冲去。
鸡翎关里面储备的守城物资已然很多,但这时候投送却出现了问题。
因为明军的全面进攻,关墙上需要大批的人手增援,也需要把伤员转运下去,而运输通道是有限的,这就导致了关墙上的防御物资开始储备告罄,而后面堆满了不知道多少仓库的物资,此时却运不上来……当然,这也是守城战的常见情况之一,如果有足够丰富的经验,很容易避免,可惜安南军终归是没打过这种烈度的战争,所以一时就开始难以为继了起来。
明军的重步兵则显得经验丰富得多,见到城头不再频繁地往下扔滚木礌石,随着后面云梯车被推上来,他们在梯子搭成的那一瞬间就把盾牌挡在身前,然后迅速地跳上梯子,并且顺利地攀附上去,接着便把盾牌顶在头上,开始向城墙上发动进攻。
“嗖嗖嗖!”
城墙上的安南弓箭手不停地射击着,他们顾不上这些攀城的明军重步兵,而是在进行阻断射击,目标是那些用来推动各种攻城器械的轻甲甚至无甲明军。
一排接一排明军的身躯倒在了城墙下面,但是明军仍然毫不畏惧地往上扑,因为每一个人都清楚自己身上扛的任务,他们知道,只要能够越过这一道高大的城墙,那就意味着距离成功攻克鸡翎关越来越近了。
而鸡翎关后,便是以多邦城为核心的富良江防线,那是安南军最后的防线。
再往后,就意味着安南被灭国了。
终于,明军的重甲步兵开始大规模地成功登上城墙,并且与安南守军交战到一处。
“噗!”
一名安南士卒被明军大刀斩倒,鲜红色的血液混杂着白森森的骨头碴子喷了出来,喷了旁边的同伴满脸,这让那个同伴愣了一下。
然而,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工夫。
“噗噗噗!”
明军重步兵接连三刀,将那个被鲜血给迷了眼的安南士兵斩倒在地上,而周围的安南士兵则纷纷举起长矛刺向了那个明军。
然而,那个明军并未退缩,只是奋勇地迎了上去,大刀不停地舞起,将一杆杆长矛磕偏。
“嘭……”
突然,他举刀时缺乏防御的腋下被一根刁钻的箭矢贯穿,整个人踉跄后退,险些摔倒。
然而,他没有退缩,他用手握住插在胳膊上的箭矢,咬牙忍住疼痛,拔了出来,继续朝敌人砍了过去,然而终究是力气不济。
“哼—”
甲胄破损后,一根长矛扎入了他的腹部,搅动几下,带走了他大半的内脏,而一股热流涌入嘴巴,他张开嘴巴想要呼吸空气,但是那股热流堵住了鼻腔,使得他无法呼吸。
“嘭!”
脑袋一歪,这名悍勇明军的尸首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兄弟!”
刚刚登上城头的明军重甲步兵的小旗官,看见那个明军士兵临死之际的挣扎,心里感叹不已,作为同乡的他的心里有一丝难言的悲怆,但是他并未忘记正事,赶忙招呼着其他同伴,向城门楼上猛扑。
看到明军的行为,在后方指挥的胡烈脸色微变。
“快把人派上去!”
安南将领们得到命令后高声呼喝着手下的精锐士卒,他们都很清楚,如果继续任由明军压上,那么城头的防御迟早得崩溃!
这些安南人的精锐部队此时已经以逸待劳多时,他们同样身穿重甲,手持铁骨朵、大锤、长斧等破甲兵器,这些人的步伐迅速,转眼之间,他们便抵达了城上。
“杀啊!”
安南军将领高举着大斧,嘶吼着,率先向登城的明军发起进攻,紧接着他的身后大批的安南军重甲步兵,也纷纷顺着运输通道爬上了城墙,势必要将明军重新推下城头去。
“明军万胜!杀!”
明军士兵也纷纷拿起自己的武器,朝着对方冲了上去。